第七章 建奇功,遭外放 二、奪民心

再過一個南陽郡,司馬懿和王昶便要返回許都了,這南陽郡一向是為朝廷供應糧資的「倉廩之地」,而南陽太守朱護是曹丞相親筆賜書「一代能吏」的賢臣,臨行時曹丞相又曾親自交代要考察他,這一切都讓司馬懿不敢等閑視之。他坐在馬車之中,只是心事重重,沉默不言。王昶也注意到了司馬大人的神情變化,卻不知何故,也不願細想,卻有些憧憬著能目睹朱護大人的風采,心道:這下可好了,又可以親身向一位為官從政的楷模請教經綸之道了。

司馬懿到了太守府,見過了太守朱護。王昶見這朱護臉龐圓圓胖胖的,然而眉豎如刀,頗有幾分煞氣,令人心中隱生不快。終於和這位「一代能吏」見面了,不知怎的,卻讓他欣賞不起來。

司馬懿照例檢查了一番南陽郡的政事,便要告辭。朱護道:「司馬大人,我來送你一程如何?」司馬懿笑了笑:「本座正有此意。這南陽乃山清水秀,人傑地靈之地,我身在朝廷,也一直想前來遊覽一番。朱大人既有此心送我一程,我二人不如安步當車,微服巡訪,看一看這田園風光如何?」朱護連忙點頭答應。司馬懿見他應允,似乎十分高興,臉上洋溢著笑意,令人感到可親可近。但王昶卻在心頭掠過一絲疑惑,司馬大人對朱護太親近太和氣了,這讓他覺得有些反常。但他還沒來得及多想什麼,司馬懿已在吩咐他去協助太守府中差役安排巡訪事宜了。

傍晚,司馬懿和王昶在太守府里用過晚膳,便和朱護一道踱出府來,走出城門,來到一片田野之間。幾輛馬車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以便他們隨時召喚使用。

他們沿著田埂毫無目的地隨意走去。剛剛被細雨淋過的夕陽,從他倆眼前濕漉漉地滑向山頭那邊。山腳下幾縷炊煙悠然成幾支銀色細線,農家黃昏的柴草清香濃濃淡淡地四下飄散開來。司馬懿顯得神態悠閑,一路上和朱護談笑風生,其樂融融。

途中,朱護猶如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頭來,向司馬懿慨然說道:「司馬大人……近來民間對曹丞相的口碑真是好得不得了啊!像并州、豫州等地患了疫疾的百姓,在接受了曹丞相所賜犀角藥粉的治療之後,大多數都已經康復了。他們紛紛聲稱曹丞相為『再生父母』,要為他肝腦塗地呢!」

「曹丞相賜的犀角粉?」司馬懿聽了,不禁心頭狂震,一時間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給并州、豫州等地患有疫疾的百姓賜予犀角粉服食治療,乃是御差特使韓濟以漢帝陛下的名義,奉了聖旨來在民間施行的一大仁政——今日聽朱護這話,怎麼倒成了曹丞相做的善事了?他心念一定,思忖了片刻,微微有些驚訝地問道:「朱太守,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哦……是這樣的,我們南陽郡靠近豫州的寶邑縣。那一日,寶邑縣裡發放犀角粉療治百姓的疫疾,當時下官恰巧就因有公幹在他們那裡親眼目睹了那一幕。」朱護在腦中回憶了一會兒,才認真答道,「下官很清楚地記得,那天是丞相府里的曹洪將軍和他的手下親自帶著犀角粉到寶邑縣場上公開發放給患有疫疾的百姓的。曹將軍還說,這犀角粉是曹丞相搗碎了自己祖傳的犀角杯捐獻出來給大家療疾的。接了那些犀角藥粉,又聽著曹將軍這番話,寶邑縣場上的百姓真是感動得涕泗橫流,掌聲雷動啊!」

「咦!怎麼會是曹洪將軍來發放犀角粉的?」站在一旁也默默聽著的王昶不禁打斷了朱護的話,詫異之極地說道,「我怎麼記得好像是欽差特使韓濟大人代表陛下前來……」

正說之際,他一瞥之間竟看到司馬懿暗暗地向他遞了個眼色,便急忙硬生生把後半截的話咽回到了肚子里,不敢再多話了。

而司馬懿在聽到這一切時,心底也一下全明白了。代表漢帝陛下前來發放犀角粉的欽差特使韓濟,不消說早已是被曹洪奉曹操之命偷偷軟禁起來了,然後再由他粉墨登場出面以曹操的名義來發葯救人,藉此樹立起曹操「心繫天下,愛民如子」的賢主形象。在這一場漢室與曹氏爭奪民心的「暗戰」之中,曹操竟用這種卑鄙的手段贏得了勝利。

想到此處,司馬懿不禁暗暗對曹操生出了一絲深深的忌憚。曹操此人,為達目標不擇手段,詭計百出,無所不用其極,當真是匪夷所思。他自己拍破了腦袋也創造不出荀令君那樣完美無缺、高明至極的計謀,但卻敢於撕下自己的臉皮去「明搶暗奪」,硬生生地倚仗權力把別人的高招剽竊到自己的名下。他這一記陰招,實在是痞子氣十足,哪裡上得了什麼檯面?但司馬懿細細一想,曹操的這些招數雖然上不了檯面,在現實生活中卻是最有效的——就發放犀角粉這件事而言,并州、豫州乃至全天下的百姓從今而後都會只記得是曹丞相搗碎了祖傳的犀角杯,研成藥末,讓愛將曹洪代表了自己來發葯救人的。他們哪裡還會想到這件事本是在朝廷上定了,是由欽差特使韓濟代表漢帝陛下來發放的?是的,全許都城的人都知道這件事的真相。然而,這又能怎麼樣?除了這許都城裡的十八萬戶人氏之外,其他中原所有的州郡的官吏和百姓都會把這一筆「仁政」記到曹丞相的頭上——假作真時真亦假了。的的確確,犀角藥粉是曹洪將軍代表曹丞相親自發放到我們手上的,這可是大伙兒有目共睹的——難道還會錯了不成?

就在這一瞬間,司馬懿終於明白了,滿腹良謀的「古今第一聖臣」荀彧,終究還是鬥不過手握兵權的「古今第一梟雄」曹操。荀彧再聰明,但他畢竟是聖臣,不會違背道德的底線去縱橫捭闔;而曹操哪怕處於再不利的地位,但他畢竟是梟雄,心裡沒有任何的道德包袱,任何陰招都使得出來,任何壞事也都幹得出來。更何況他還手握軍權。荀彧一心想要中興漢室的所有努力,只怕最終都會成為泡影了。

「《莊子》有云:『將為胠篋、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謂智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唯恐緘縢、扃鐍之不固也。』」司馬懿淡淡一笑,輕輕拍了拍手掌,向朱護緩緩說道,「看來,孔孟之道與老莊之學,均可堪稱國之精萃,你我不可不深學啊!」

朱護見司馬懿二人此時言行有些異常,正自驚愕之際,又聽司馬懿莫名其妙地發了這一通感慨,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得賠著一臉乾笑說道:「對!對!對!司馬大人指教得是。」

卻見司馬懿身形一停,彷彿很隨意地問了一句:「本座聽說你們南陽郡城郊有一個『雪廬茶肆』似乎很出名?」

「哦!雪廬茶肆?讓下官想一想,好像就在附近……」朱護蹙著雙眉追憶了片刻,忽然才記了起來,伸長脖子往前一望,急忙伸手一指,「喏,就在那裡!不過,讓司馬大人見笑了,下官倒只是聽說有這麼一個茶肆,卻從沒去過,也不知裡邊茶藝如何。」

司馬懿順著朱護手指的方向,遠遠望去,只見驛道轉彎處樹林叢中似有一角茶肆旗幡在若隱若現地飄動著。他微微一笑,道:「很好,就請朱太守陪我們過去坐一坐吧?」

朱護聞言,連連點頭應允,在前領路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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