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建奇功,遭外放 一、神秘的「觀風巡檢」

司馬懿這一次代表曹丞相東曹署奔赴四方州郡「觀風巡檢」,做得非常隱秘低調。出行之時,他只帶了王昶一個屬吏和十名侍衛、仆隸,輕車簡從,素服朴裝,讓人一看還以為是哪個致仕官員告老返鄉了。

他們一行出了許都,既沒有北上幽州,也沒有西去涼州,而是東奔廬江郡而來。王昶初時有些驚詫,這廬江郡在四方州郡之中,不過是毫不起眼的一個小郡,全城百姓最多不過八萬戶,每年供給朝廷的糧賦數量也排在末後。司馬大人卻第一個選中了它進行「觀風巡檢」,當真有些不可思議。但驚詫歸驚詫,他也只得隨了司馬懿同行,並不多言。他相信,司馬大人這麼做必是有他這麼做的道理,只是自己身為屬吏琢磨不透罷了。

到了廬江郡,王昶才真的知道了這裡的情形有多辛苦。且不談城中集市裡交易的百姓稀稀疏疏的,便是街道兩邊稍稍看得進眼的房屋也沒幾間。他心底細細一想,這廬江郡與江東逆賊孫權接壤,離戰火也太近了,又怎能富庶繁榮得起來?

他正在思忖之際,耳畔里只聽得車輪轔轔響動,馬車終於來到了廬江府衙門前停下。他先掀開了車簾往外一看,立時便怔住了。只見那府衙破舊得很,兩扇脫了漆的木門,一面結滿了蛛網的匾額,兩座缺腿少爪的青石獅,幾堵被火燒得黑炭似的牆垣……看起來就像遭了洗劫的大戶屋宅,狼藉得不堪入目。

「這……這裡怎麼成了這個樣子?」王昶不禁失聲嘆道,「廬江郡雖是近鄰江東孫權之境,難免戰火之殃,但也不應頹敗到這般地步啊!這裡的太守高柔,真不知道是怎麼樣保境安民的?」

司馬懿也應聲探身出來認真看了一看,卻又坐回到車廂里,沉吟了片刻,向王昶冷冷地吩咐道:「你且下去向他們通報一聲,再瞧他們到時候會怎樣說。」

王昶聞言,應了一聲,跳下馬車,疾步直往那府衙門口而去。

就在這時,但聽得「吱呀呀」一陣戶樞轉動的聲響,那兩扇破舊的大門緩緩推了開來,廬江太守高柔和手下一班差役、胥吏,已是滿面堆笑大步迎出。

「哎呀!王公子、司馬大人!下官昨日才得到丞相府里的公文,通知你們東曹署近期將來本郡觀風巡檢……」高柔趨步到王昶面前,拱手施一禮,又來到司馬懿乘坐的馬車前,朝車簾里弓著身子,呵呵笑道,「難怪高柔今天一大早起來左眼皮跳得厲害,原來是你們這兩位貴人大駕光臨了!下官實在是有失遠迎——你們來得好快啊!」

隔了片刻,馬車車簾倏地往上一卷,便見頭戴高冠,身著玄袍,一襲官服打扮的司馬懿端著一派欽差大臣的姿態,滿面莊敬之容,緩緩下了馬車,站到了高柔面前。

不知怎的,司馬懿就在那壩地當中那麼一站,舉手投足之際便有一股莫名的沉峻雄岸之氣,猶如凜凜勁風一般直向高柔和他手下的胥吏、衙役們橫卷過來。

高柔也算是和司馬懿多年相識的熟人了,今日一見他這舉動、這氣勢,竟是禁不住在心底里暗暗倒抽了一口涼氣,噤了片刻,不由得又舔了舔嘴唇,凝了凝心神,正欲開口作聲,卻見司馬懿微一抬手,從他身畔昂然而過。司馬懿的雙眼盯著府衙的那些舊門殘垣,緩緩走近了,默默地細看了一遍,然後迴轉身來,肅然向高柔說道:「昔日大禹將拯天下之大患,故而先卑其宮室,儉其衣食,以此終能平定九州,收服華夷。高太守與諸君悠然端坐於這殘垣敗壁、陳門舊匾的府衙之中,治理庶事,不以為苦,莫非是想效仿大禹聖君一樣『卑其衙室,儉其衣食』?但不知爾等此舉此為終能平定江東,降伏諸逆乎?」

高柔聽出了司馬懿此番言語之中所含的深深諷刺之意,不禁面色窘得一片通紅,張了張口,正欲答話。司馬懿顯然是沒有耐性聽他分辯,又冷然開口道:「本座記得,自建安十四年以來,朝廷幾乎每年都要給你們廬江、揚州、夏口、襄陽等近鄰征戰之地的州郡撥有一筆修繕城垣衙門的款項——你們將它花到哪裡去了?哼!莫非是爾等妄生貪念,上下其手,沆瀣一氣,竟將這筆款項私分貪墨了?」

「司……司馬大人!您……您這番話可真是冤殺下官了?」高柔一聽司馬懿這話來得凌厲,嚇得汗流滿面,急忙彎下腰來誠惶誠恐地說道,「這些年來,朝廷確是給我們廬江郡撥來了不少修繕城垣、衙門的款餉。下官等人雖然未曾將它們用來修繕城垣、衙門,卻是不敢將它們貪為己有。請司馬大人明鑒,下官等將這些款項用到了另外一些更為利國利民的地方……」

「哦?你們把它用到了什麼地方?」司馬懿雙目緊緊盯著高柔的表情不放,緩緩逼問了上來,「擅自挪用朝廷下撥的款項,亦是有違大漢律令……」

「司馬大人有所不知,下官是將朝廷撥下的修繕城垣、衙門的款項,用來興建了幾所『勸學堂』。」高柔此刻已是穩住了心神,臉上懼色漸漸淡去,身形一躬,侃侃道,「司馬大人,荀令君曾言:『昔舜分命禹、稷、契、皋陶以揆庶績,教化征伐,並時而用。及漢高祖之初,金革方殷,猶舉民能善教訓者,叔孫通習禮儀於戎旅之間;世祖光武帝有投戈講藝,息馬論道之事,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今曹公外定武功,內興文學,使干戈戢睦,大道流行,國難方弭,六禮俱治,此姬旦宰周之所以速平也。既立德立功,而又兼立言,誠孔聖述作之意,顯制度於當時,揚名於後世,豈不盛哉?若須武事畢而後製作,以稽治化,於事未敏。宜集天下之大才通儒,考論六經,刊定傳記,存古今之學,以一聖真,並隆禮學,漸敦教化,則王道兩濟。』下官認為他所言極是,便將興辦『勸學堂』當作了全郡的頭等大事。再加上我們廬江郡距離江東逆賊孫權太近,戰事一開便遭殃及,所以這衙門往往是毀了又修,修了又毀,不知浪費了多少款項……後來,下官一咬牙,也顧不得許多了,乾脆也不再修繕這衙門了,節約下了這筆款項就建了幾所『勸學堂』……」

「是啊!是啊!請恕下官無禮。且讓下官也來獻進幾句,」這時,高柔府中的那名郡丞也小心翼翼地湊上來插話為自己的上司開脫,「大人們來的時候走的是城東大街,所以有所不知。高太守支持興建的那幾所『勸學堂』就修在城西。嘖嘖嘖!您去視察一下就知道了,那幾所勸學堂修得巍峨壯觀,好生氣派!那橫樑、柱子、門窗、全是上好的楠木做的!裡邊又亮敞又明亮,剛竣工時便有二十八位博學之士應邀前來入駐講學,眼下共招了三百多名學生就讀……全廬江郡的老百姓都紛紛稱讚高太守辦了一件惠及千秋的大好事呢!」

「呵呵呵……好你個高柔!原來你把款項挪來興建了勸學堂!你照著荀令君這一番治國良言去做,自然是毫無瑕疵的了。」司馬懿靜靜地聽著,此刻方才慢慢霽和了面色,稍一沉吟,忽然向著高柔躬身一禮,歉意深深地說道,「既是如此,本座錯責於你了!望你原諒!」

「啊呀!司馬大人真是多禮了!下官怎麼擔受得起?」高柔見狀急忙「撲通」一響跪在地上,不敢接下他的致歉。司馬懿急忙跨前一步,伸手扶起了他。二人相視有頃,都哈哈大笑起來。

頓時,全場的氣氛為之一松,大家的心情便如雨後天晴一般亮堂了起來。

夜燈初上,高柔本也知道司馬懿亦是精通儒學的高手,便興沖沖帶了幾本古籍,到司馬懿下榻的驛舍前來拜訪求教。

賓主分座坐下之後,司馬懿笑吟吟地對高柔說道:「高君,今日在大庭廣眾之下,本座對你嚴詞厲色,亦是職責所在,迫不得已,還請你多多諒解。」

「司馬大人說哪裡話?東曹署代表曹丞相前來四方州郡觀風巡檢,」高柔急忙謙虛之極地答道,「下官自然會像尊敬曹丞相一樣尊敬你們的。無論你們如何督責下官,亦不過是如同嚴父訓斥幼子,終歸是為我們好。下官豈敢忤逆?又豈敢怨望?」

司馬懿聽了,暗暗點頭,心道:今日嚴詞教訓高柔,用意本是為丞相府立威。而高柔亦非碌碌之輩,大概也是猜到了自己的用心,才在眾人面前裝得極為謙遜,配合自己演了這一出「雙簧戲」。看來,這高柔不愧為一個隨機善變,通達時務的人才,倒是值得一用。

一念及此,司馬懿便呷了一口清茶,微微眯起了眼,若有心似無意地說道:「高君,你興建勸學堂,延攬賢士儒生的教化之功,本座返回許都之後,自會奏明丞相褒獎於你的。不過,今夜,本座倒想和你談一談題外話,你可情願否?」

「請司馬大人明示高見,下官洗耳恭聽。」高柔聽了,頓時心花怒放,急忙拱手答道。

司馬懿面色一凝,將手中茶杯輕輕放回到桌几之上,沉吟了片刻,才悠悠地嘆道:「如今天下大亂,群雄競起,征戰不休。司馬懿一路巡來,但見沿途千里平原,白骨遍野,城郭皆為廢墟,百姓陷於溝壑,孤幼哭號流離,令人為之酸鼻。你我本是儒士出身,心系蒼生,也只盼著上天降下命世之英,撥亂反正,還天下一個太平啊!」

高柔笑道:「司馬大人勿憂。當今曹丞相英明神武,所向無敵,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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