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收集民意,助曹操上位 二、紫龍玦

育賢堂當中那尊八寶嵌珠鑲玉金猊香爐之內,一縷縷青煙裊裊升起,在半空中飄蕩成千姿百態,或盤曲如龍蛇之狀,或翔動似鶴鵠之形,或凝定如雲絮之團,令人目不暇接,嘆為觀止。

堂上那張首席木榻之上,一位髮髻甚高、額門甚寬的青袍長者斜倚而坐。他面容慈和,舉止文雅,顧盼之際竟有一派高華超然之氣流露而出,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長一般,顯得清逸脫俗,飄然出塵。此刻,青袍長者正自抬頭望著香爐上飄升而起的縷縷香煙,看得如醉如痴。

「父親……父親……」卻見堂門口處一位面容清秀、氣質溫雅的紅衫青年趨近前來,向榻上的那位青袍長者躬身輕呼道。

青袍長者聽得呼喊之聲,頓時眉目一動,彷彿從羽化升仙般超塵出世的心境之中降回到現實中來。他神色一凝,靜靜地看了侍立在自己身前的兒子一眼,卻不立即開口發話。過了片刻,他又將目光投向那在半空中飄蕩游移的縷縷香煙,悠悠嘆道:「白雲蒼狗,瞬息萬變……世事如煙,變幻無常。要想在這紛紛擾擾、眩人耳目的『無常』之中,始終如一、不離不棄地牢牢把握住那一份堅凝沉實、顛撲不破的『有常』,真是太難太難了……」

發完了這通感慨之後,他才坐直了身子,整了整衣冠,向那紅衫青年問道:「惲兒,你有何事?」

「父親,丞相府東曹屬司馬懿前來拜訪您。」紅衫青年垂手斂眉,仍是躬著身畢恭畢敬地說道。

「原來是仲達(司馬懿字仲達)來了。」青袍長者清癯的臉龐上頓時現出了一絲淡淡的喜悅之情,身形一起,含笑道,「惲兒,快快請他進來!」

紅衫青年沒有料到父親對司馬懿的到來竟是這般歡迎,不禁有些詫異地說道:「父親,您為何這等青睞司馬仲達?想昨日那楊太尉的嗣子楊修前來拜訪,孩兒也未曾見到您對待他有今天對司馬仲達這樣的熱情……」

「惲兒哪,你又不是不知,這司馬仲達乃是我荀氏門下數百名門生弟子當中最為卓異的奇才。」青袍長者聽了他這話,伸手撫了撫垂在胸前的數綹長髯,喟然嘆道,「當今之世,像他這樣資質聰慧、好學善思的青年才俊是越來越少了……正所謂『室生芝蘭,其主欣然』,為父焉能不對他親之愛之、歡迎備至?」

「父親對待門生弟子的誠摯之情,真讓孩兒見了也羨煞啊!」紅衫青年微微笑著,慨然說道,「老實說,您對待孩兒可從來沒像對待他們那樣悉心周到過!」

「古語有云:『得天下英才而育之,樂莫大焉!』為父畢生有三大樂:以求賢覓才為樂,以砥礪英才為樂,以推賢進士為樂。」青袍長者呵呵笑著,只是催那紅衫青年速速前去前院接司馬懿進來,「此中之樂,如魚飲水,會意於心而難以言傳也!惲兒日後自能體悟得到的。」

「好一個『得天下英才而育之,樂莫大焉』!令君老師此言此志,不愧為一代儒宗之風範!學生敬服。」只聽得育賢堂門外一聲長笑,隨著這話聲,便見司馬懿已氣宇軒昂地立在堂檐之下,正自躬身向內施了一禮。

原來,這青袍長者便是當今尚書令荀彧,那紅衫青年正是他的長子荀惲。在本朝官制之中,尚書令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職位——總典綱紀,無所不統。在參加御前朝議之時,尚書令、司隸校尉、御史中丞三官均是另設專席以示尊崇,不與各部官吏雜坐,因而世人稱此三官為「三獨坐」。而尚書令為「三獨坐」之首,其職權幾乎與丞相相當,只是名分稍遜一籌,官秩低了一級。為了避免朝中權柄不一,丞相和尚書令兩職往往是不予並設的。然而,一向喜好專權擅斷的大漢丞相曹操,對荀彧擔任尚書令之職,非但絲毫不存芥蒂之心,反而對他倚為師友,推崇備至。這一切,只因荀彧取得這尚書令之位,並非與其他豪門出身的世族公卿一樣,憑藉先人的蔭資獲得,而是完全靠著自己「謀無不中、算無遺策」的征伐方略與「忠正匡濟、撫寧內外」的赫赫功勛而令朝野群臣心服口服,尊崇之極,可謂實至名歸。朝廷內外幾乎所有的青年才俊,都衷心尊奉荀彧為當世宗師,紛紛拜投在他門下受教求知,以致朝野上下都流傳著這樣一段諺語:「漢室百官出荀門,令君桃李滿天下!」

這時,見得司馬懿已在堂外候立,荀彧遠遠地伸手虛引了一下,笑道:「仲達還不趕快進來?且讓為師瞧一瞧你近來在閱歷、學識之上又有何精進?」

司馬懿連忙應了一聲,直起身來,一提袍角,恭恭敬敬趨步進了堂中,在荀彧左側下方的席位上跪坐了下來。

荀彧在木榻之上仍是正襟危坐著,轉過臉來,含笑看著司馬懿,緩緩問道:「你近來讀了哪幾本書?」

「稟告令君老師,學生近來讀了《史記》《易經》《荀子》等幾部典籍,自覺獲益匪淺。」司馬懿沉吟片刻,恭然答道,「學生觀書閱經,一向與其他士子不同,喜好取其義理而輕其辭章。」

「哦……觀書閱經,本就應當重其義理而輕其辭章。」荀彧聽罷,點頭贊同,「古人講:『春華可觀,秋實可食。君子為腹不為目,故取秋實而舍春華也。』經書典籍之中,辭章即是『春華』,義理即是『秋實』。你取書中之義理而略書中之辭章,既有心得又有體悟,確是善學精通的妙法,值得大家借鑒啊!」

「令君老師謬讚了。」司馬懿臉上淡淡一紅,低聲謙虛道,「學生自知觀書閱經重其義理而輕其辭章,亦有所短。義理之學愈深,而辭章之術愈淺,雖有滿腹經綸,終不能以妙文華彩顯耀青史。此乃學生不如楊修、陳琳等文豪名士之處也。」

荀彧聽了,哈哈大笑,撫須說道:「仲達此言差矣。依為師之見,古往今來,士之致遠者,均以器識為本,以才藝為末。你博通義理而蓄器識,養成滿腹經綸,履出將入相之職,立濟世安民之功,將來必有赫赫偉績彪炳史冊。楊修、陳琳雖有妙文傳世之美譽,終不如你之立功立德而為後人景仰者多矣!」

「多謝令君老師激勵學生之恩。」司馬懿急忙伏在席位之上深深一禮,面色恭然,「學生茅塞頓開,必將令君老師之言銘記於心。」

荀彧微微點頭,只是含笑看著司馬懿,無言無語之中,那一份溫厚誠摯之情,便如脈脈清泉,已是款款沁入到他的肺腑中來。

司馬懿心中甚是感動,起身拱手向荀彧說道:「令君老師,近來天氣酷熱,疫疾流行,您可要多多保重身體啊!」

「謝謝仲達的關心。」荀彧淡淡地笑了一笑,緩聲答道,「為師這身體,不過照舊是老樣子罷了,反正是半口氣懸著,雖不能治繁處劇,但一時半會兒也還勉強撐持得過去。」

「令君老師此言差矣!您的身體是否有恙,與我大漢朝之安危息息相關吶!」司馬懿卻是一臉的認真,沉吟道,「學生近來從府中尋到一件祛毒養身的家傳之寶,與兄長商議之後,認為此寶唯有令君老師堪能受之,於是特來奉上,還請笑納!」

「仲達府中的家傳之寶?」荀彧聽了,面色一變,連忙擺手不已,「為師焉能妄受?使不得,使不得!」

司馬懿全不理會荀彧的推辭,將袍袖緩緩展開,從中取出一方小小的紫檀木匣,輕輕放在了自己面前的烏漆木幾之上。

他伸手慢慢打開了匣蓋,從裡邊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物什來。荀惲站在一旁註目看去,卻見乃是一隻雕龍刻鳳、玲瓏剔透的杯盞。粗粗一看,那隻杯盞似是無甚特別,烏沉沉之中帶著不少淺淺舊痕,顯得十分古樸。但細細觀去,那杯盞當中竟有一縷瑩白的絲紋從頂至底一划而下,便似一線月華劈開了一團混沌一般,煞是奇妙。荀惲觀看許久,竟也識不出此杯究竟是何材質雕成。

「哦!想不到仲達府中居然藏有這等的稀世奇珍!」荀彧的目光在那杯盞之上一掠,不禁訝然嘆道,「如果為師沒有看錯的話,此杯應該是周宣王時流傳下來的『犀角杯』!」

「令君老師果然是見多識廣,一眼便認出了此杯的來歷。」司馬懿亦是深深嘆服,拱手作禮答道,「我司馬氏先祖程柏休父,在周宣王時奉旨征討南蠻,連戰連捷,立下大功。周宣王欣悅之下,便將人稱『周室三寶』之一的這隻『犀角杯』恩賜給了我司馬家族,以資獎賞。我司馬家族一向對此寶杯奉為聖物,從不輕易示人。但是,為了感激令君老師對我司馬一族的多方提攜栽培之恩,仲達謹遵父兄之令,特將此杯獻上,懇請令君老師受之。」

說罷,司馬懿拿過木几上放著的一隻陶壺,往犀角杯里輕輕注進了滿滿的一杯茶水。說來也怪,那茶水初入杯中之時尚還熱氣騰騰,稍過片刻,便漸漸消去了熱氣,一股淡淡的異香隨之溢了出來,漫堂之上裊裊不絕。

然後,司馬懿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著那隻「犀角杯」,極為謙恭地輕步上前,將它呈獻到荀彧面前,深深躬身一禮,緩緩道:「請令君老師一品這『犀角杯』中之茶。」

荀彧微微一笑,伸出右手接過了「犀角杯」,托在掌中啜了一口。沒想到,剛才在陶壺之內尚是沸熱的茶水,竟已在此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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