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司馬徽蠱整水師 三、水鏡先生竟是詐死!

在曹操那封威逼信發出的第五日,曹軍安插在江東柴桑城的「眼線」反饋回來了一個彷彿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消息。

諸葛亮那日和江東諸士在「戰」「和」之辯中斗得難分難解的最後一刻,江東主和派的首席代表人物張昭突然出面公開投給了諸葛亮一張「贊成票」,決定全力支持聯劉抗曹——於是,局勢急轉直下,江東主戰派迅速佔了柴桑郡幕府的上風。

席間,秦松、顧雍、步騭等主和派名士不禁驚問張昭:「張公為何臨事猝變、執意不堅乎?」

張昭坦然正色而答:「我等江東諸士本是一心歸附漢室朝廷,誰人願當他沛郡閹丑曹氏之家奴?」

「曹操位居大漢丞相,名重六合,威服八荒,又曾有迎陛下入許都以安帝室之功,張公為何這般說他?」

張昭當場就拿出了曹操最得意的一首詩詞《短歌行》來論證道:「『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這段詩中,『周公』正是曹操暗暗自喻於己;『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實是曹操野心勃勃、貪得無厭的內心自我曝露,暗喻自己『位不厭高,權不厭重』;『天下歸心』,說穿了就是他一心想『天下盡歸曹氏之手』罷了——這字字句句都透出了他曹操的不軌之志。所以,我們江東諸士意欲真心擁漢者,必先視曹操為第一漢賊!」

就這樣,張昭的這番話為柴桑孫府中這場「戰」「和」之辯「一錘定音」——江東各大門閥士族自此決定齊心合力支持孫劉聯盟以共抗曹操。

而且,最令曹操氣憤的是,陰狡叵測的孫權居然在不給他這封威逼信任何正面回應的情形下,就立即招來江東大都督周瑜,統領四萬水軍隨魯肅、諸葛亮一同火速溯流西進,與劉備、劉琦在夏口城順利會師,然後從長江直撲江陵而來,向自己這一方「不宣而戰」了!

果然是「最凶的狗不叫只咬」。曹操的忍耐也達到了極限,馬上作出強有力的回應,全軍立刻厲兵秣馬,整裝集合,於十月十六日順流東下,在長江上迎頭痛擊劉孫盟軍!

江陵城樓上的一間偏閣里,司馬懿依著燭光,正伏在几案之上慢慢整理著南征的軍務書簿。明天大軍就要開拔東下了,曹操特地放了兵曹僚屬們一夜的假,酉時初刻起就讓他們早點兒回來休息,養好精神後隨軍出發。

然而,眼看著就要隨同大軍東征夏口城了,這十多萬大軍就要與劉備、諸葛亮、魯肅他們正面交鋒了——一向沉篤持重的司馬懿,心頭也禁不住泛起了一絲淡淡的惘然,雖說自己是堅信諸葛亮、魯肅、周瑜他們足有應敵自保之能的,但畢竟是以四萬之眾力抗十餘萬之敵啊!雙方的實力的確是懸殊太大了!況且,曹操本人亦是縱橫中原,所向無敵的用兵奇傑,他的手下更是人才濟濟。面對這樣的對手,他們撐持得住嗎?江東那個周瑜,雖然也曾聽說他指揮過幾場不大不小的戰役,取得了不少的戰績,但那都是在江東之域「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如今曹操這隻「大老虎」真的下山撲噬而來,周瑜、諸葛亮、魯肅他們還有足夠的自信笑得出來嗎?

「二公子,我大哥來了。」守在偏閣門外的牛金忽然向裡邊輕輕喊了一聲。

「好!好!好!快請他進來!」司馬懿正盼著牛恆給他送來江東方面的確切消息,一聽這話,高興得連忙起身迎了上來。

只見牛恆一步閃進室內,仍是不苟言笑地向他欠身一禮,肅然稟道:「二公子,恆今日帶來了一位極重要的人士,親自駕臨與您一見,事先未曾通報,還請您見諒。」

「誰?」司馬懿遲疑著問了一聲,心底卻想,難不成又是諸葛亮或魯肅微服易容而來了?

他話音剛落,閣門外便響起了一個悠悠遠遠的聲音長吟而入:

「寒雲深深掩鶴影,獨上渺渺摘星台。颯颯秋風卷輕簾,遙看山雨瀟瀟來!」

這吟詠之聲聽起來清朗激越,意味深長,餘音裊裊,繞樑不絕。而司馬懿的臉色卻漸漸變了,變得越來越驚訝,越來越惶惑,兩眼也不禁睜得越來越大。這……這個聲音好耳熟啊!既像父親的聲音一般蒼涼,又像大哥的聲音一般凝重……更像是自己很久很久以前聽到的那個聲音。這個聲音怎……怎麼還會出現?不……不……不可能啊!

長吟之聲終於結束了,只見門帘一掀,進來一個青布蒙面,身高八尺的黑袍老者來。他雙目精光湛然,在黑夜中顯得亮若寒星,只在司馬懿的臉上瞟了一下,又微微低垂了眼帘,彷彿凝視在自己的鼻尖處。這老者一直背負著雙手,緩步走到司馬懿面前,才伸手將自己臉上所蒙的青布緩緩取下,淡淡道:

「仲達,當年靈龍谷一別近十年,你可修為有進了?眼下大戰在即,你可還做得到心境沉靜如淵乎?」

這一見之下,連守在門邊的牛金也驚得險些脫口失聲驚呼:原來這黑袍老者竟然是那個當年曾來「紫淵學苑」講學過、已經「逝世」了多日的青雲山莊莊主水鏡先生——司馬徽!

司馬懿的聰穎機敏畢竟非同常人,他起初也是如同見了鬼似的大吃一驚,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以叔父司馬徽的深謀遠慮,智略百出,他當初選擇了「假死」必然是深有用意的。他亦隱隱猜到了幾分,也許只有這「假死」才會讓叔父司馬徽徹底避開將來那些來自方方面面的糾結和紛擾,而他本人卻可以非常高明、非常隱秘、非常超然地藏在幕後繼續操縱他的計謀實施。誰會懷疑一個「死人」竟在幕後「翻雲覆雨」呢?就算將來有些人省悟到了司馬徽「生前」的有些話、有些事似乎存在著隱隱約約的蹊蹺,可他本人卻已經「死」了,「死」得無可對證,哪怕你是再聰明的人也極難查獲真相了。

「叔父大人……」司馬懿眼眶裡立時閃起了幾朵淚花,哽聲而泣,「小侄在此有禮了。」說著,他一頭跪拜了下去。

司馬徽卻一如當年在「紫淵學苑」的明道堂上給他講課時一樣,只答了一聲「起來吧」,就邁步徑去那室中榻席上坐了下來。

司馬懿嗚咽著應了一聲,急忙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司馬徽的右側下方,低眉斂目,垂袖而立。

「仲達,你這八九年來相貌沒怎麼改變,倒是身材又長高了許多,面頰也變胖了不少。」司馬徽拿眼慢慢打量著他,似乎頗為滿意,「古語有云:『非體健則不足以負重,非志強則不足以致遠。唯體健志強者,方能負重而致遠。』強身健體,修身養性,奮勵有為,不懈不撓,才是開基創業,可大可久之根本。仲達,你這一點做得好!唉,為叔和你父親一樣,都已經有些老了,再也不復有盛年體壯之時的勃勃勁氣了……」

司馬懿抬眼瞧去,在他矇矓的淚光中,看到明亮的燭光照耀在司馬徽的鬢角,幾根斑白的銀絲露了出來。他眼圈一紅,「撲簌撲簌」地掉下淚來:「叔父大人多年來沉潛隱伏於這荊襄偏荒之地,為我殷國司馬氏之千秋偉業如此殫精竭慮,苦心經營,懿真是見而惻然!您都是被這些繁雜庶務給累的……」

「這些話可就說得見外了!『伴曹如伴虎』,大哥他和你們兄弟在許都那邊也都做得不容易啊……」司馬徽的眼角亦隱隱似有晶芒爍動,他臉上的表情卻依舊顯得平靜無波,「仲達,你如今隱身潛伏在曹操幕府之中韜光養晦,一定要『左顧右盼,瞻前顧後,處處小心,事事謹密』啊!叔父贈你一段銘言,乃是《道德經》上的至理寶箴:『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焉,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容;渙兮,若冰之將釋;敦兮,其若朴;曠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濁。』你照此戮力篤行而去,日後必有奇效的。」

司馬懿聽得十分仔細,連忙深深點頭應道:「叔父大人的這番指教點化,小侄一定謹記在心,勤而行之。」

司馬徽目光一凜,直視他道:「你可知道,江東方面決定聯劉抗曹,派來了四萬精兵,他們的主帥是周瑜,副帥是程普,先鋒大將是黃蓋和甘寧,軍師兼贊軍校尉就是魯肅,首席參軍則是諸葛亮。也就是說,諸葛亮和魯肅現在都是孫劉聯軍的核心決策人士。魯肅且不去說他,為叔在意的是,對諸葛亮此人,你有何看法?他的才識與你相比,你自視如何?」

「這個……諸葛亮乃叔父大人青雲山莊門下首席高徒,叔父大人對他的長短優劣必是瞭然於胸。」司馬懿急忙俯首謙遜地答道,「小侄焉敢在您面前妄自品評。小侄願洗耳恭聽您對小侄與諸葛亮的評點。」

「仲達竟在為叔面前游移其詞?你這些話聽來,不是過謙近偽,便是虛與委蛇!未免流入胸乏灼見,目無卓識之譏也。」司馬徽撫著須髯輕輕笑道,「為叔這個問題,若是換成那諸葛亮來回答,便斷然不是你這模樣。他的通識篤定,獨持己見,豈是常人能及?當初為叔贈他『卧龍』之名號,他當眾受之而不克讓。為叔便使徐庶私下諫他稍應謙讓。諸葛亮問他:『徐君以為吾實不符名耶?』徐庶曰:『非也。但君若能稍許克讓,亦是美談一樁。』諸葛亮長笑而答:『吾之德才,既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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