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裝癱拒入曹營,密謀大計 七、曹操徵辟,先禮後兵

果然,五日之後,一行車隊軒軒昂昂地徑直駛到了司馬府門前。從這十餘輛馬車之上下來的正是司空府里的一群徵辟使者。他們給司馬懿帶來了一份曹司空親筆寫就的徵辟之書以及豐厚的聘禮:兩百匹錦絹、四百斗糧谷、一對青鸞玉璧和一箱珍典秘籍。

這一次的徵辟使者來頭著實不小:首席使者竟是司空府西曹屬大人徐奕。在東漢的官制之中,司空位列「三公」,是可以開府治事的,即獨立建置一套機構班子。西曹署就是專門主管司空府內部官吏任免升遷的人事機構,而西曹掾便是西曹署的主官,西曹屬則是西曹署的常務副官。徐奕是在官渡之戰後被曹司空徵辟入府的江東名士,素以觀相鑒人而著稱。很顯然,曹司空讓他帶隊前來親自徵辟司馬懿,是懷著十分清晰的探查其虛實之意圖的。

當司馬懿躺在榻床之上被牛金、司馬寅抬入客廳,坐在客席首位的徐奕不禁深深皺起了眉頭:這司馬懿看起來似乎身上的風痹之疾仍未康復,他這般行動不便,如何還能應徵入仕呢?只不過,他這番模樣會不會是偽裝出來的呢?這一點,一定要認真核實啊!否則,這一趟徵辟之行如何向曹司空交代呢?……

然而,這時不管司馬懿是真的癱了還是假裝癱了,徐奕先前暗自精心準備在肚子里的那一番說辭,還是要莊重地講出來的。

清咳了一聲之後,徐奕指著客席上一位葛袍長者和一個黑衫漢子,向司馬懿介紹道:「司馬君,我等一行人是特地奉了曹司空之命,代他前來禮聘你出山入仕的。這位與本座同行的是內廷御醫高湛先生,這位義士乃是護衛本次徵辟車隊的吳茂統領。」

葛袍長者高湛、黑衫漢子吳茂聞言,都依禮向司馬懿欠身示意。

「諸位大人,請恕在下不能起身答禮了……」司馬懿在榻床之上艱難地支撐著上半身,向他們三人一一還了躬身之禮。這幾個並不複雜的動作竟讓他累得又躺了下去,額角亦已微微見汗。

徐奕見狀,微微吃驚:這司馬懿的風癱之症居然會有這般嚴重?倘若果真如此,倒真是有些可惜了——剛才他與司馬懿對視之際,隱隱感覺他雙眸神光內斂有若淵潭涵珠,此乃志氣充溢、才華韜蘊之異相啊!看來曹司空、荀令君、楊俊大夫對他青睞有加,果然不是虛而無據之浮誇啊!

「司馬君,依本座之見,曹司空實乃一位求賢若渴、好士不倦、從善如流的明公!你可知道因避亂客居江東的齊魯高士華歆,只因曹司空欣聞其有高才之譽,竟不惜以武力脅迫孫權將軍放他北歸入仕……」徐奕心神一定,滔滔而言,「便是本座自己,先前亦有隱居養志逸世的獨立之志,但一次偶然讀到曹司空所著的一篇詩文之後,才幡然激奮而徹悟,終於應辟投在了曹司空府中……」

司馬懿聽到這裡,身子輕輕一震,抬頭向他看來,目光里流露出深深的好奇詢問之意來。

「那篇詩文就是他數年前所寫的《蒿里行》:『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凶。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淮南弟稱號,刻璽於北方。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徐奕瞟了司馬懿一眼,見他正認真聽著,便繼續說了下去,「這篇詩作中的忠義之氣、仁厚之意,當真是沛然而溢、撲面而來!本座每一念及,便覺心有戚戚焉!人生在世,若是有幸遇得大人君子,須當與其同馳於道、共濟蒼生,奈何與山林禽獸而雜居乎?所以,司空大人的辟書一來,本座便欣然而赴,以為有若魚之歸水、鳥之入林也!」

司馬懿靜靜聽著,頻頻點頭不語。

「另外,司馬君,徐某對你在建安五年時任河內郡上計掾時『鐵腕執法,肅貪鋤奸』的壯舉亦有耳聞,一直是欽佩不已。」徐奕見司馬懿神色隱有鬆動,便又娓娓而道,「你大概對許都城裡的近況不甚了解——自今年年初以來,曹司空委託荀令君和毛玠大人典掌選舉,刷新吏治,其所舉用者皆為清正之士,雖於時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終莫得進:正綱紀、明官箴,拔敦實、斥華偽,取忠直、棄貪穢,進沖遜、抑阿黨,由此天下之士莫不俱以廉節自勵,雖貴戚勛臣而輿服不敢過度,真可謂是『吏潔於上,俗移於下,肅貪倡廉,弊絕風清』!司馬君,面對這百年難遇的升賓士世,你難道仍是無動於衷而隱卧不出嗎?」

司馬君聽了,心底暗暗激動不已:自己當初在河內郡上計掾之任上,迫於形格勢禁不能一展抱負,如今曹司空、荀令君乘時而進、澄清吏治,確實圓了自己心中之宏願啊!但是,北方尚未底定,自己的學術修養亦未臻圓融之境,一切還得從長計議啊!於是,他仍然只得裝出僵卧病床的模樣,微微頷首讚許而不肯明確表態。

徐奕以為他心有所動,繼續說道:「本座今日一見司馬君,便知你實乃圓融通達、洞機應變之奇士,決非那食古不化的腐儒可比,絕不會一味固執門戶出身之偏見而自障其目!你看,當今天下,荀令君乃千古一聖,楊太尉居清流之冠,孔大夫為高世之才,他們尚與曹司空交遊共事、相得甚歡,我等晚生小輩又豈可自縛於流俗之見?況且,司馬君之兄長司馬伯達更是曹司空一向倚重的心腹能臣。禮法有云:『弟從兄行。』以孝悌之義言之,司馬君亦當進司空府為你兄長分憂擔責。」

「徐大人言出至誠,如此殷勤開解在下,在下感激不盡。」司馬懿終於緩緩開口講話了,「而且我家兄長也多次來函開導教誨過在下,在下早已有心投身曹司空門下效勞,但自己這身體實在是不爭氣啊。」說罷,他目光一收,看著僵直如木的下半身,面現凄然之色,似是被哽住了一般,不再多發一言。

徐奕瞧得他臉上悲痛之情似乎是真,微一轉念,便回頭向坐在自己左側的御醫高湛示意道:「高御醫,司空大人此番請您前來,就是希望您能為司馬君細心診斷一下他所患的風痹之症癥狀究竟如何?斷一斷可有治癒之方,有勞您上前一診。」

那高湛自司馬懿進入客廳以來,便一直在暗暗觀察打量著他的病情。現在聽得徐奕如此吩咐,他就從身後推過一個一尺見方的牛皮箱匣來,提在手中,起身向司馬懿所躺的榻床走去。

吱的一響,打開牛皮箱匣,高湛從裡邊拈出了五六根銀亮的長針,夾在右手指縫之間,坐到了司馬懿的榻沿上,左手緩緩伸出,在他的雙腿肌腱之上不重不輕地揉捏起來。

見此情形,司馬寅站在榻旁不禁微微變了臉色,暗暗側眼一瞥另一側站著的牛金,卻看到他臉上竟是若無其事一般。

司馬懿卻仍是那麼懶懶地半躺在榻床之上,任高湛的左手沿著自己的腿膝一路揉捏下去,竟如木頭人一般全無反應。

突然,高湛的左手在司馬懿右膝的環跳穴處驀地一停,按住了穴位周圍的肌肉——然後他右手倏地一動,眾人只見得銀光一閃,一根細細的長針已深深扎進了司馬懿的環跳穴之中!

「不好!」司馬寅在心頭暗呼一聲,心都被提到嗓子眼兒上——然而,他低頭一看,卻見司馬懿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銀針扎在他右膝部穴位上一晃不晃,右腿依然僵直如木,毫無反應。

高湛也不作聲,右手又是忽起忽落,銀光閃閃之際,司馬懿的雙腿五六處重穴之上都在轉瞬間紮上了銀針!

可是,他這一雙腿腳仍然像失去了任何知覺一般,似乎一點兒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刺激與顫動。

高湛這時才罷了手,他自己好像因為這一連串劇烈而迅疾的動作損耗了不少體力,伸手揩了揩額角的汗珠,然後靜靜地觀察起司馬懿的反應來。

過了許久,他看到司馬懿仍是毫無知覺,便問他道:「司馬君——老夫這幾針紮下來,你雙腿可有什麼感覺?痛么?癢么?發脹么?」

司馬懿閉上雙目努力地體味了片刻,方才睜開眼來,搖了搖頭,有些黯然地答道:「高御醫……在下這雙腿就好像根本沒長在自己的身上一樣……您的銀針扎進來,在下沒有任何感覺……」

「唔……」高湛神情有些凝重地微一頷首,然後輕輕拔掉那些扎在他腿膝穴位之上的銀針,放回了自己的牛皮箱匣之中,緩步退回到徐奕身側的席位上坐下。

「高御醫……」徐奕轉過頭來有些急切地向高湛問道,「您瞧司馬君的這風痹之疾……」

「司馬君所患確是風痹之疾。」高湛十分肯定地答道,「而且他這風痹之疾還十分嚴重:雙腿脈絡壅塞、血流不通,只怕是神針國手也難醫好啊。」

「唉……」徐奕聽罷,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滿面痛惜之色地說道,「天生奇才於斯人,而又降下惡疾以絆之——實乃世間大不幸之事也!司馬君,徐某今日好生為你惋惜。」

「不過……」高湛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疑點,終於還是忍不住吐露出來,「徐大人,這事兒也有些奇怪之處,司馬君確是身患風痹之疾無疑,只不過他的腿部肌腱竟絲毫未曾萎縮——高某剛才按捏之下,仍能感到他的肌肉頗有彈性與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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