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舉成名天下知 三、唱雙簧籠絡崔琰

驛館卧室之中,一燈如豆。窗外,沉沉夜幕無星無月。

崔琰只覺胸中思緒萬端,擾得他輾轉難眠,便披了一件棉袍,在室內負著雙手,蹙著眉頭踱來踱去。

此番許都之行,讓他大為震撼:曹司空的雄才大略、荀令君的王佐之風、許都名士們的博學多才,以及整個朝廷上下的政通人和、弊絕風清,都讓他感到那裡的一切正欣欣向榮、蒸蒸日上!然而,反觀自己所處的冀州,袁紹一味好大喜功、沽名釣譽,鄴城同僚亦是各結朋黨、紛爭不已,域內郡縣更是豪強橫行、民不聊生……從表面上看,袁氏一族擁地數千里、執兵近百萬,勢力龐大,似乎無人能敵——但崔琰自己心裡清楚。這一切都不過是外強中乾、華而不實的假象罷了,如同稻草紮成的巨人,經不起別人手中利刃的輕輕一戳!

唉!自己真的要將舉族親戚的身家性命,押在冀州袁氏的身上沉浮與俱嗎?崔琰一時想得腦袋都有些隱隱作痛:自己此番返鄴之後,袁紹能夠聽納自己的忠諫而勵精圖治、奮起直追、刷新吏治、德威俱立嗎?只怕以袁紹的小肚雞腸,非但不會理解崔某的一片苦心,反而說不定會以為崔某是在故意幫他的敵手曹操說好話,卻把崔某逐出牧府罷?唉!袁紹大將軍的褊狹心性,也實在是難以救藥啊……

正當他冥思苦想之際,卧室的房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敲響了數下。他以為是與自己隨行而來的崔府僕役,便應了一聲:「進來!」

房門無聲地推開了:兩個身形魁梧、皂役打扮的蒙面人一閃而入——崔琰正欲失聲驚呼,卻見他倆將臉上罩著的面巾一扯而下,卻是司馬朗、司馬懿兄弟二人!

「你……你們想幹什麼?」崔琰心頭一凜,冷然問道。

司馬朗二人卻是面色如常,迎著他深深一躬——司馬朗淡然含笑開口而道:「崔大人勿驚。朗等今夜前來,是有要事與您面談。」

崔琰右袖往外一拂,語氣仍是冷若寒冰:「崔某的規矩是『暮夜閉戶,不交私客』——你等兄弟二人有何要事,盡可於明日大庭廣眾之下前來面談,不必這般深夜潛來!」

司馬朗聽了,並不發窘,仍是笑容滿面,徐徐說道:「崔大人,我等深夜潛來,實是奉了陛下的聖諭和曹司空、荀令君的密令。」

「唔……陛下的聖諭?曹司空、荀令君的密令?」崔琰的臉色微微變了,但他很快便相信了司馬朗講的是實話。他看到司馬朗正拿下自己背上的藍布包袱,從裡面取出一個用金亮亮的黃緞包裹著的木匣來!

崔琰一見,不禁沉吟起來——他低下頭、背著手在室中慢慢踱了幾個來回,終於暗一咬牙下定了決心。他的目光迅速抬起,向他倆背後的卧室門口處一掃,壓低聲音說道:「隔壁廂房裡住的是袁通大人……」

「崔大人放心——袁通大人的房間里已被我們點上了一塊西域特產的迷迭香,他今夜應該是沉沉一覺睡到天亮的了。」司馬懿緩緩開口說道,「他的僕人也被我們派來的手下全部灌醉在偏舍了。而且,這驛館裡里外外都有咱們的人把風,一切都是最安全的。」

司馬朗瞧著崔琰的面容,有些意味含蓄地微微笑了:「崔大人,在河內郡這個地盤上,我們兄弟倆要想做到與您神不知鬼不覺地面談一宿,還是輕而易舉的。正所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要是心向王化的漢室忠臣,我們都會給予他最安全的保護。」

崔琰聽司馬朗這麼一說,心頭一定,反倒放開了,身形一轉,讓他倆進屋,從容說道:「既然二位蓄謀已久、有備而來,崔某夫復何言?——一切且就開門見山了罷?」

「崔大人真是快人快語!朗有請崔大人且觀此寶。」司馬朗點了點頭,神色鄭重地用雙手平平托著那條裹有黃緞的木匣,身形半躬著趨步上前,極為小心地在桌几上放了下來,然後輕輕打開,只見一柄長兩尺三寸有餘的白玉如意,狀如靈芝,晶瑩明潤,光潔無比。

「這是何意?」崔琰的目光在那白玉如意上稍稍一停,便倏地移了開去,冷冷而笑,「呵呵呵……司馬主簿,你這一套籠絡人心的辦法實在是不夠高明啊……」

司馬朗微笑著向他搖了搖頭,從木匣中捧起那柄白玉如意,放在桌几之上——他伸手端著桌几上那杯茶水,輕輕往那白玉如意上面一倒。只見清亮亮的茶水傾瀉在白玉如意上面,立刻散成一顆顆圓亮的水珠,滴溜溜地紛紛滑落下去——原來這白玉如意潤如凝脂,竟是滴水不沾!

這竟是西域于闐國的極品羊脂美玉!崔琰面色微微泛動,一縷驚訝之情浮起:司馬朗的出手可真是大方!這等美玉實乃稀世罕見啊。

司馬朗用一種恭敬至極的目光注視著那柄羊脂玉如意,肅然講道:「陛下口諭:『琰者,美玉也。朕特以此玉如意欽賜崔琰,望崔琰名如其實、人如其琰。』——此乃陛下特意從宮廷重寶之中為崔君挑選出的恩賜之禮,請崔君恭而受之。」

崔琰一聽,一怔之下,急忙跪倒在地,聲音激動得顫抖了起來:「承蒙陛下如此恩寵微臣,微臣愧不敢當!陛下萬歲、萬萬歲!」

司馬懿在一旁也恭然跪倒,當他看到崔琰為獲得這柄聖上御賜的羊脂玉如意而心弦大動、感激涕零之時,不由得深深感慨:天子就是天子,縱然手中已無實權,卻仍是擁有至高無上的禮法名義——「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崔琰雖是大將軍袁紹府署的私臣,但是曹司空、荀令君巧妙利用地大漢天子的名義,以一柄玉如意,一下便將他拉到了漢室臣子的位置上來了,讓他名正言順地從心理上蛻變了自己的角色和身份!這樣的籠絡之術看似迂闊,實則對崔琰這樣以儒為本的清流名士極為有效。

雙方交接禮畢,司馬朗又用手指了指那木匣道:「崔大人,這匣中還附有陛下的聖旨和曹司空、荀令君寫給您的密函……」

「知道了。」崔琰走了過去,卻不當場打開來看,反將那木匣輕輕合上,雙手托著還給了司馬朗。

司馬懿一愕,卻見兄長司馬朗面無異容,只是淡然接過——果然,崔琰雙目直視著司馬朗,一個字一個字沉緩地說道:「司馬君,這聖旨和曹司空、荀令君的密函,如今於崔某而言,可謂『不見而見、不閱而閱、不知而知』了。你且放心將它們帶回,崔某一切明白。」

司馬朗微微頷首而笑,並不多講什麼。

在司馬懿略略有些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崔琰這時卻慢步踱到桌几之旁,拿起了那柄羊脂玉如意,用手掌徐徐摩挲著。那玉如意通體瑩白光滑,撫摸起來就如初生嬰兒的肌膚一般溫潤細膩,感覺舒適之極。他不禁輕聲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簫。』——鹿鳴為知音而發,呼朋引伴而共食野蘋;簫瑟為知音而奏,感心動情而齊享嘉宴。士人幸得知音之主,不亦樂乎?」

司馬懿聽到這裡,心頭一下便豁亮了:這個崔琰,果然非同愚頑不靈之俗儒,實乃通達時務之名士!

「唉……崔某也曾在袁大將軍麾下效勞多年,」崔琰的目光深深地投向了窗外北邊的夜空,「難道他真的不能成為周公、管仲一樣的濟世賢臣而匡扶漢室嗎?崔某心中甚是難過呀……」

聽得崔琰此言,司馬懿卻是心中一動,幽幽說道:「崔大人,先賢有言:『古人濟世立功者,誠有其才,則今雖弱而後必強;苟非其人,則今雖強而後必弱。高祖皇帝與西楚霸王項羽之交爭天下,一得一失之際足為龜鑒。』袁大將軍若不能尊道貴德、振綱立紀,則實為天之所棄;既是天之所棄,崔大人亦不必為他過於傷感嗟嘆。」

「天之所棄?」崔琰聽到司馬懿開口如此貶低自己的主子袁紹,心下終是懷有一絲不甘,面色一變,沉吟有頃,慢聲而道,「司馬君,你此刻便言袁大將軍是『天之所棄』,似乎未免過早了些。此番前來許都之前,崔某與袁大將軍的軍師、謀主田豐大人有過一番交談。田豐大人講:『天下英雄之所爭者,「術」與「勢」二字而已。如今袁大將軍兵多、將廣、地大、糧足,據有國中之半,則佔了勢之所長;而曹司空身處四戰之地,兵不眾、將不多、糧不豐、地不廣,竟能擒殺呂布、剿平袁術、降服張綉,實是佔了術之所長。袁大將軍與曹司空一勢一術,各得其長,平分秋色,故能龍飛鳳翔、頡頏天下!』——曹司空、荀令君若想擊敗袁大將軍,只怕亦是術有餘而勢不足罷。」

「袁曹之間的術勢之論,固然不失為田豐大人的高明之見,懿亦佩服。」司馬懿聽了,微微點了點頭,忽又語氣一轉,淡然而言,「不過,此論雖是精闢,卻似乎太過著眼於皮毛枝節,尤其是忘了一層更高更實的用兵行政之本,終未能脫出戰國策士之囿。」

「小子大膽!」司馬朗在旁一聽,不禁聳然棱起雙眉變了臉色,厲聲訓斥司馬懿道,「田豐大人乃是何等見識超卓的名士大才?連荀令君都稱譽他為一代人傑!你有何等才識竟敢對他的高明之見評頭論足?當著崔大人的面,你真是貽笑大方了!」

司馬懿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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