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寸之舌,智退董卓殘兵 六、出師

靈龍穀穀口的索橋下面,依然和往常一樣水流湍急、淙淙有聲。司馬懿、周宣、胡昭、方瑩等人將桓范送過了索橋,在谷口的碣石處依依惜別,久久不能自已。

「桓兄,你出谷之後有何打算?」司馬懿懇切地說道,「你我自此一別,只怕難得相會——唉!懿真捨不得你這位耿耿諍友啊!」

「司馬兄,桓某也捨不得和你們分手啊!只是父命難違,桓某也該回鄉去盡一盡為人子的敬孝之道了。」桓范的目光投注在谷底那一脈淙淙激流之上,悠然言道,「依桓某之見,如今帝座失所、朝綱大亂,天下雖然群雄競起,不過都是蝸角喧囂而已。吾等縱是學成了諸子百家之術,然而漢室飄搖,上無可輔之明主,下無可言之賢相,桓某隻怕返鄉之後要學姜太公垂釣於渭濱了……」

「當今之世,曹操將軍英明睿智,荀彧大夫寬仁禮賢,正為重振朝綱、匡扶漢室而廣納群賢。」司馬懿微一凝眉,沉吟道,「桓兄可以去投效他倆啊!」

「是啊!是啊!」周宣在旁聽得分明,也插話進來講道,「桓兄一家本與曹將軍素有同郡鄉誼、世交之情,你去投奔曹將軍,必會大獲重用——高官厚祿指日可待!」

「咄!咄!周君只知道勸人出仕做官!」胡昭聞得此言,卻是不以為然,「在小弟看來,以桓兄剛直明敏之心性,猶如韓非再世,何必非要出仕任官不可?似韓非子一般著書立言,其功亦偉矣!」

方瑩聽了周宣、胡昭二人給桓范的勸言之後,靜思片刻,方才淡淡地說道:「桓兄,想必在你出谷之前,師父一定會對你有所忠告的。你離谷之後,只需照著師父叮囑的去做,大約錯不了的。」

聽了方瑩的話之後,一臉沉靜的桓范心頭微微泛起了一陣波瀾:的確,師父管寧在他出谷之際曾經手寫了一幅書箴給他:夫君臣之接,以愚奉智不易,以明事暗亦難,唯以賢事聖、以聖事賢為可。故而,輔人之擇,不可不慎。切記,切記。他已決定將這幅書箴牢記在心,沒齒不忘。於是,他面色一正,向方瑩、司馬懿等人說道:「以身事主君者,竭忠義之道,盡忠義之節,服勞辱之事,當危難之時,肝腦塗地、膏液潤草而不辭者:誠欲以安上化民、宣化成德,使主君為一代之聖明而己為一世之良輔。輔千乘則念過管仲、晏嬰之功,佐天下則思勝舜君、大禹之勛,豈為七尺之軀寵一官之貴、貪充家之祿、榮華囂之觀哉!據吾所見,曹將軍此時身邊已有荀彧大夫為輔,桓某前去投效對他而言已無多大裨益。待得二十年之後,亂世澄定、天下清寧,桓某方才出仕輔君濟民!」

自從桓范離去之後,司馬懿突然覺得自己的書院生活中彷彿空缺了一塊什麼東西似的。在學堂之上,沒有了桓范和他針鋒相對地辯論,他的思維似乎一時難以碰撞出閃亮的火花,居然有些不適應了。倒是方瑩的琴聲彈得清雅不俗,讓他每次都能從中得到一番滌盪身心的陶冶,這才聊有所慰,暫時填補了自己在桓范離去後的空虛之感。

近來,周宣的占卜測卦之術亦是學得越來越精湛了。他彷彿像突然發掘到了寶藏從而一夜暴富的幸運之徒一般,總是按捺不住自己的虛榮心,不時地在同學們中間跳出來露一手,以炫耀他的神機妙算。

這一日,他又在學堂之上就著書桌排開銅銖大算其卦,向同學們神吹鬼吹的。司馬懿在一邊聽得有些心煩,忍不住起了一絲捉弄他的意思,便放下書本,走到周宣面前,微微笑道:「周君,你的卜卦神算之術固然是非同凡響,懿也一向佩服得緊——不過,今日懿卻可設計出一個問題,讓你永遠測算不出!」

「仲達,你這話可有些託大了!縱然你智謀非凡、識量超群,但周某這排卦占卜之術卻是先天奇學、玄門絕技,可以『研幾於心意初動之時,窮理於事物始生之處』,對過去、現在、未來之事無不如觀掌紋、『明見千里』!」周宣仰臉直視著他,用手掌撫摸了一下排書桌上的那三枚銅銖,臉上流露出一縷傲然之色來,「你有何難題,只管道來,周某必能一測即中!」

司馬懿聽罷,只是呵呵一笑,也不言聲,就轉身慢慢走到了學堂的門口邊,右腳跨出緩緩抬起,懸在那門檻上空停了下來,然後回頭朝著周宣問道:「周君,此刻請你排卦測算一下——懿眼下這情形究竟是要進這個門,還是出這個門呢?」

「這……這個……」周宣見他這般舉動,頓時傻了眼:倘若說他是「出」罷,他右腳懸空往內一收,便成了「進」;倘若說他是「進」罷,他右腳懸空往外一踏,便又成了「出」!此刻周宣縱是精通奇門算卦之術,面對書案上的三枚卦錢也是無從下手,張口結舌地說道「你……你……你耍刁!」

「怎麼樣?周君——你這周易測卦占卜之術,今日碰到懿的這個問題,也是束手無策了罷?」司馬懿瞧著周宣一臉的窘相,臉上不由得浮起了一片濃濃的得意之色。他仰天哈哈一笑,自語道:「吾之智略猶如萬斛泉源,不擇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亦無難。及其與時勢推移,千變萬化而鬼神莫測。所可知者:能行於所當行,能止於所當止,操之於己一念之際,如此而已!」

眾位同學一聽,頓時紛紛鼓掌喝彩起來。周宣羞得滿臉通紅,一個勁兒地搖頭苦笑又不敢多言。

「且慢!」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驀然響起。司馬懿和同學們循聲回頭一看,卻見管寧先生不知何時已然坐到了方竹榻上,正目光炯炯地向這邊看著。

他凝視著司馬懿,伸手握筆在面前烏木案几上一張宣紙上面寫了一個大字,緩緩說道:「司馬仲達,你眼下這動作又有何難測的?你且瞧一瞧為師寫的這個字兒……」

柯靈將那張宣紙拿到司馬懿眼前一亮——那上面赫然寫著一個遒勁非凡的大字:「卡」!

一見此字,司馬懿大驚失色,急忙收回右腿,撲通一聲,遠遠地向師父拜了下來。

「司馬仲達,你且告訴為師:先賢倉頡造字之時,這個『卡』字的意思究竟是想讓它『上』還是想讓它『下』呢?」

「師父……師父,徒兒……徒兒……」

「你剛才抬腿懸空,正是這『不上不下』之狀,可見這『卡』字兒便是你那問題的答案了。一念之傲、以智自矜、炫才於眾,終究會在緊要關頭『卡』住,不上不下、不成不敗、不聖不俗,旁人一眼而覷破,又何須卜卦?」

「師……師父,徒兒知錯了……」

司馬懿伏在地上連連叩頭認錯。同學們見師父此番言動來得十分嚴厲,也一個個慌忙伏地為司馬懿求情:「仲達師兄既已知錯,還請師父息怒。」

管寧右手一擺,止住了下面諸位弟子的勸說求情,緩緩閉上雙眼,冷冷說道:「司馬仲達,你心中妄生技癢之念,只怕已是不甘於在我這紫淵學苑裡清修苦行了。罷了,罷了。俗諺有云:『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已在我靈龍谷中待了整整四年,也到了出山的時候了……」

「師父!師……師父……」司馬懿一聽,如遭五雷轟頂,頓時面無人色,慌忙哽咽著悲呼道,「徒兒請……請您收回成命……」

管寧卻不再答話,身形一起,竟自離榻而去。

夜已經很深很深了。

冰冷的青石地板上,一動不動地跪著司馬懿。他從中午時分起,就一直如同石像般跪在管寧精舍門外的石台階前,靜靜地等待著。

「師兄——」方瑩也一直站在他的身後陪他等著,一再勸他,「你不要再在這裡等了,師父今夜是不會再見你的了。你還是先回宿舍好好休息罷。」

司馬懿緊咬著雙唇,默默地搖了搖頭,仍然跪在原地不願起身。

正在這時,天邊月色漸暗,濃濃的陰雲從四面八方緩緩地涌過來。

「哎呀!要下雨了吶!」方瑩感到月色似乎暗了下來,仰頭一看,不由得失聲驚呼。

司馬懿就像聾了一般,依然挺身跪著,對周圍的一切不聞不問。

猝然,四下里狂風乍起,呼的一響,一蓬塵沙掃過司馬懿的面龐,迷住了他的雙眼。方瑩嚶嚀一聲,竟是急忙俯身過來,擋在了他的身側,同時伸手替他擦去了沾在眼睫毛上的那些沙粒!

這是司馬懿第一次和方瑩如此貼近——他感到方瑩的手掌溫潤如玉,在自己面目輕輕拭過之際,竟彷彿在頰邊留下了一縷莫名的淡淡幽香!——這縷幽香,讓他一下聯想起了那日在董卓的綠竹亭中救貂蟬時肌膚相觸之際她身上的那淡淡體香!

司馬懿心神微微一盪,恍惚間驚醒過來,急忙伸手把方瑩向外輕輕一推,疾聲道:「瑩弟!天要下雨了!你休要管我,快去避雨罷!」

「司馬兄若不起身避雨,我也絕不會去避雨!」方瑩的雙眸亮亮地注視著他,語氣裡帶著一絲堅定與果決!司馬懿唉了一聲,急忙扭頭喊來牛金和林巧兒,吩咐道:「你倆還不快把瑩弟架開去?懿跪在這裡,是向師父秉誠思過自省的,瑩弟可用不著在這裡陪著懿一道受苦!」

牛金和林巧兒聞言,便急忙過來要拉起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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