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寸之舌,智退董卓殘兵 四、司馬懿的城府

「師父啊!那日西涼亂兵來犯之前,周某便暗暗算了一卦,是一『師』卦。」明道堂上,周宣對管寧眉飛色舞地講道,「當時,周某還以為咱們是一群書生,碰到這種交兵打仗的事,會有些不吉利呢,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

「如今回想起來,還是周某沒把『師』卦的卦辭研究透啊——那辭上明明說了:『貞,丈人吉,無咎。』董仲舒曾經註解過:『丈人者,長老之稱也。用師之道,利於得正,而任老成篤實之人,乃得吉而無咎。』師父,您真有先見之明與用人之慧啊!指定仲達為我們的首領去對付韓健、胡猛他們,於是一舉獲勝、逢凶化吉,仲達臨機應變之際的那一份鎮靜沉著、穩重老成,咱們可都是遠遠不及啊!當時,在趙甲、孫平那兩個混蛋抓住方師弟要挾咱們的關頭,周某的心都怦怦亂跳了,不知該當如何是好!虧他仲達師弟還能那麼從容鎮定、機變不亂,終於化險為夷!」

管寧聽罷,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目光深深地投向了司馬懿,伸手一撫胸前長髯,輕輕點了點頭。

司馬懿從來不習慣被別人當眾誇讚,立刻紅了臉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側眼瞥了一下坐在旁邊一直聽得似乎不太自在的桓范,急忙向管寧恭聲答道:「周宣兄過譽了!懿當時心中也和大家一樣暗自驚慌,只不過能咬牙強忍一時,沒讓韓將軍他們瞧出破綻罷了。這一次能夠在西涼亂兵鋒刃之下化險為夷,全是託了師尊的洪福和同學們的鼎力相助——懿何能之有?」

「仲達這話又有些假了!」桓范一聽,便禁不住開口說道,「你何必過謙?據桓某看來,在靈龍谷橋頭你那兩招『無中生有』、『瞞天過海』之計確是用得絕妙!此乃你平素好學深思、擇善固執之功——桓某與諸位同學心服口服,你又何必如此自謙!不過,你也別沾沾自喜——倘若桓某那日與你易地而處,所施所為亦未必遜色於你!」

聽了桓范這話,司馬懿也不多辯,只是莞爾一笑。

「仲達,你為何會有那般自信能使出這兩式『無中生有』、『瞞天過海』之計的?」管寧看著司馬懿,忽然緩緩問道。

「弟子所施所為,哪裡算得上什麼奇謀妙計吶?」司馬懿仍是十分謙遜地答道,「韓將軍他們此番也僅是求糧果腹而已,本就沒有太大的戰心。所以,弟子方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終於有驚無險地化解了這一場危厄。說起來,不得不承認的是弟子總算有幾分運氣,碰上了韓將軍這樣比較明事理的人……」

「唔……那麼,依仲達所言,倘若這群西涼亂兵的頭領不是明事理的韓健而是胡猛那樣的莽夫,你又如何應對?」管寧目光一亮,緩緩問了一句。

「師父……倘若西涼亂兵的頭領是胡猛那樣的莽夫,弟子自然會隨機應變了——兵法有云:『唯明智者能審量彼我,乃預有所權衡忖度。』」司馬懿沉思片刻,慢慢答道,「在那日著手準備之前,弟子反覆盤問過趙甲、孫平那兩個兵卒了……應該說,對韓健及那群西涼亂兵的情況還是相當了解的,就算是他們以胡猛為頭領,弟子亦可因人而異,設出適當的濟險之策來。」

「呵呵呵……果然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難怪仲達既能用智使他們懼而退之,又能用仁對他們撫而安之。如此施為,實在令人嘆服。」管寧輕輕撫著頷下銀髯,轉向堂上諸位弟子,侃侃而言,「若是換了普通謀士,必是顧首而不顧尾,採用一時之巧詐虛張聲勢將韓健他們嚇走便是了;但仲達卻深知一時之巧詐終不能換來長久之安寧——韓健他們遲早會探清咱們紫淵學苑的虛實,必會懷恨在心又殺回來,那時,我們又該如何善後?只怕咱們靈龍谷終是免不了一場血戰之災!

「所以,仲達一片苦心,主動出招,為他們指引出路,將他們從流寇轉化為曹將軍手下的部卒,把這一場危機徹底消除,實乃善莫大焉!唉!謀略之要,在於以德服人、濟困拯溺於無形,而並非以智賺人、以詐惑人……仲達可謂深得謀略之術的本源真諦了!」

司馬懿急忙伏倒在自己的席位上,恭然而道:「在座的各位師兄弟們個個都深明德行、謀略的本源真諦。桓范師兄剛才說得沒錯,那日若是換了他,必定比懿處置得更高明一些。他射出的那一支臨空示警之箭,在時機和分寸上都拿捏得十分精準巧妙,正是憑著這一支神來之箭,懿方有了底氣從容地與西涼亂兵周旋,否則,缺了桓范師兄和諸位同學在懿身後的巧妙配合,懿在前方豈能從容自若地做到『以德服人』、『濟難於無形』?師父和周宣兄對懿實在是過譽了。」

聽了司馬懿這話,桓范一直有些悻悻然的表情這才開始鬆動了。他深深地盯了司馬懿一眼,欲言又止,心底暗想:這司馬懿果然是城府深密難測——令人窺探不出他言行之際究竟帶著幾分真情,又有幾分假意!庸人鄙夫偶獲小得小成便會虛驕浮誕,會忘了自己的輕重和別人的分量,飄飄然浮在半空下不來,而聽司馬懿剛才所言,卻赫然與眾不同,竟能摒棄少年狂生常有的虛驕之氣,辭恭自謙,而又講得如此中正堂皇!倘若他這些話是出於真心,那他必是至誠至正的一代高賢;倘若他是出於假意,則他必是至陰至偽之一代奸梟!一念至此,桓范心頭一凜,久久地看著司馬懿的眼神,覺得那雙眸彷彿至清至淺卻又至深至沉,即便自己一向目光犀利,卻也終是看它不透!

管寧也微微笑著,對眾弟子悠悠說道:「仲達講得不錯。此番化解西涼亂兵侵犯之事,各位弟子都有功勞,為師深感欣慰。不過,在此事當中,司馬仲達所表現出來的智、仁、謙、和,卻是值得你們悉心學習的。大家要見賢思齊、砥礪切磋,日後必定個個都有長足進步的……」

靈龍谷的夏天,天氣十分悶熱,蚊蠅橫飛,叮得眾人身上癢痛交加。司馬懿讓牛金燃了四五籠熏香,仍是驅不盡宿舍里的蚊蟲。

「把春華妹子送來的冰綃帳掛上罷……」司馬懿沉吟了一會兒,向牛金吩咐道。

那冰綃帳果然非同凡品,待到它完全打開之後,從宿舍裡屋梁懸掛下來,竟如一個小廂房般大的無形帳篷。遠遠看去,恍若淡煙薄霧,朦朧透明;走近了看,裡邊卻是豁然一片亮堂,陽光從帳外照射進來,將一切都映得纖毫畢現。

司馬懿端坐在這頂冰綃帳中,憑几而倚,認真地觀閱著《荀子》一書,只覺這帳中一片清涼,遍身如浸幽潭,心境一片明澈,舒適異常。而那些蚊虻蠅蟲,竟是再也飛闖不進來了。

「哎呀!這頂紗帳好漂亮啊!」一個輕柔的聲音在宿舍門口響起。司馬懿和牛金循聲看去,卻見方瑩和林巧兒抬著一個竹筐正在那裡含笑望著他們。

「這筐里是小弟和巧兒在後山樹林里摘的大紅李子,」方瑩笑盈盈地走了進來,「仲達師兄,來,你嘗一嘗鮮罷。它們可是我和巧兒在後山的凝碧潭中清洗乾淨後浸泡了一個多時辰的喲!——又甘甜又涼洌,很好吃的!」

「好啊!好啊!」牛金急忙找來盤碟,從竹筐里抓了幾把大紅李子盛上,正欲給司馬懿送去。不料,方瑩一伸手竟從他掌中接過了那盤碟,徑自上前撩開了那冰綃帳,端到了帳中司馬懿面前的方几上放下,與他在那帳中對面而坐。

「謝謝瑩弟了。」司馬懿微微一笑,從盤碟中拈起一顆深紅色的李子,往口裡一送,咀嚼了幾下,不由得雙眉一動,連連贊道,「瑩弟——你這朱紅大李可真甜!」

方瑩聽了他的稱讚,只是把白玉似的臉頰微微紅了半邊,笑而不答,那表情和司馬懿吃了他送的朱紅李子一般也是甜甜的。

「哎……司馬公子,為了得到你此刻這一聲『好』,我家公子可是拉著巧兒在那後山叢林中忙活了半天。」林巧兒在一旁嘟起了小嘴,伸手指了指自己小腿處道,「你倒是坐在這紗帳之中優哉游哉的——卻不知道巧兒和我家公子在樹叢里為你採摘李子,被林間的蚊虻把身上叮得到處都是疙瘩……」

「巧兒——」方瑩聽到這裡,急忙一聲短喝止住林巧兒繼續嘮叨。

「瑩弟……你……你這是何苦啊?」司馬懿把正準備送往口裡的李子緩緩地放回了盤碟。他目光一抬,向方瑩直視而來,悠悠嘆了一聲:「若是為了愚兄一享口福,使得你被蚊蟲叮傷,愚兄於心何安?這大紅李子縱是脆甜萬分,愚兄吃起來也是味同嚼蠟了。」

「司馬兄——這個巧兒就是話多!別聽他的,」方瑩粲然一笑,竟是帶著幾分莫名的明媚,「哪裡就有那麼多蚊蟲叮咬了?司馬兄可別聽了巧兒的話便壞了自家心情,你呀——現在只管抓起這盤李子大快朵頤便是……」

司馬懿眼中淚光一轉,他能想像得出平日里那般清高自負的方瑩,竟然為了讓自己吃到鮮甜的李子,忍著蚊蟲叮咬之苦在樹叢之中吃力地攀爬採摘的情形——胸中一股熱流已然緩緩流淌而過!

方瑩為了岔開場中的這般氣氛,伸出瑩瑩玉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那冰綃帳的紗面,深深贊道:「司馬兄一家不愧是京師名門——從哪裡得來這般奇妙的針綉珍品來?只怕是皇宮大內才會享有如此珍異的紗帳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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