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漢亂局 四、司馬兄弟離開京都禍亂之地

疾馳著的馬車兩邊窗帘垂了下來,在車窗底框上緊緊系著,路面再劇烈的顛簸也震不動它們。外邊的行人自然也就無從觀察到這車內的一切情形。

此刻,車廂裡面,司馬懿和司馬朗兄弟二人對面而坐,正低聲地交談著。

「二弟,你覺得董卓此人如何?」司馬朗直視著司馬懿緩緩問道。

「唔……依小弟之見,董卓此人固然粗莽少文,但也不乏察理之明與雄霸之量——只是他似乎並無精敏機變之才……」司馬懿凝眉沉思片刻,迎著大哥投射過來的犀利目光,不快不慢地答道,「剛才聽了他那一番自述,倒也頗有幾分懇切。可惜,他以一介武將而肆意專斷廢立之事,德、才、位均不及前漢重臣霍光而擅行霍光非常之舉,招怨天下,自絕於滿朝名士大夫,必不能持久。」

「哎呀!二弟歷事較少,畢竟還是太敦厚了一些,董卓的那番自述之詞豈可當真?他不過是希望咱們兄弟倆能夠成為他的傳聲筒,把他的這一派花言巧語拿去迷惑父親大人、楊大夫、王司徒等人罷了。如今關東諸侯大興義兵攻襲而來,他若不千方百計先行穩住自己的後方和朝廷內部,焉能騰出手來平定外敵?所以,對他這一番惺惺作態的虛飾之詞,完全不必多加理睬。」司馬朗微一搖頭,一針見血地指出,「而且,從他這番刻意而為的惺惺之態來看,他自己胸中對應付關東外敵並無十足的勝算,所以不得不屈意奉承各位名士大夫,以求穩固後方,便於自己退避長安而自保。鑒於此,在為兄看來,這董卓此刻已是內外交困,必有舉措失當、自取滅亡之時!」

「大哥明察秋毫,小弟佩服。」司馬懿聽罷,不禁聳然動色,深深點了點頭,忽又好似有所思忖,沉吟道,「對了!大哥,適才聽得貂蟬姑娘那番暗示之言,細細想來,似乎那董卓的滅亡已是指日可待。咱們不如再等待觀望一下?何必真的這麼急著冒險返回河內郡溫縣避難?那裡確實正是董卓的西涼兵馬與關東諸軍的交戰之地……比咱們被迫遷往的長安城更危險啊……」

司馬朗在他對面默然聽著,右手忽地一舉,打斷了他的講話,目光在他的臉上倏地一掃,逼視得他微微低下頭去,然後淡淡說道:「二弟啊!莫非你真以為父親大人要咱們兄弟二人這個時節跑回河內郡去,僅僅是為了避難?唉!你還是很幼稚啊……父親這麼做,其實是另有苦心的。——他是為了讓咱們司馬家族將來能夠順利應付時局之變而未雨綢繆啊。」

「父親大人是在未雨綢繆?……難道他真的是為了讓咱們前去投靠那個曹操?」

「唉……為兄剛才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確了:倘若真是為了避難或投靠曹操,父親大人怎會不同咱們一道乘機逃出城去?他自己一個人還留在朝廷里幹什麼?其實,父親大人讓咱們倆返回河內郡溫縣老家,也並不是想讓咱們閑著,而是……」司馬朗說到這裡,驀地一下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馬上閉住了口,不再多言了。

「而是什麼?大哥你倒是把這話說完啊……」司馬懿正聽得入神,卻沒料到大哥會陡然緘默不言,不禁有些焦躁地催道,「你這半截子話讓人聽得很不痛快!」

「唔……為兄已經給你講得太多了,」司馬朗背靠在東廂木壁之上,微微閉著雙眼,旁若無人地養起神來,末了,只丟下一段話讓司馬懿一個人坐在對面車席上,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有些東西該讓你知道的時候,父親大人和為兄自然會讓你知道的……你這麼心急幹什麼?!……」

馬車「轔轔轔」開了一陣兒,猝然間一個夜梟般尖厲難聽的聲音穿透了厚厚的車窗布簾,傳進了司馬朗和司馬懿的耳朵:「賣奴婢啰!賣奴婢啰!五百銖一個、九百銖兩個……」

「什……什麼?賣奴婢?」司馬懿聽得真切,不禁大吃一驚,滿面詫異地看向司馬朗,「大哥!朝廷不是下令禁止私人販賣奴婢了嗎?」

「唉……亂世將至,大漢的律法再好,也不過是一紙空文罷了……」司馬朗抬眼盯了一下車廂頂板,喟然長嘆一聲,「也罷……咱們且下車去瞧一瞧吧!」

司馬懿正巴不得兄長開口說出此話,不及多想就急忙隔著車簾向馬車前頭正駕駛著的車夫余猛大聲喊道:「余大叔!停車!停車!……」

余猛吁地長呼一聲,雙腕一挽,倏地勒住了韁繩。

馬車尚未停穩,只見司馬懿一掀車簾,鑽出身來,竟是從車轅邊疾躍而下,循著那叫賣聲急急看去!

眼前那片本是用來售賣牛馬的圈欄里,二三十個衣衫襤褸的人正如牲畜一般蜷伏著!

他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個個都被大拇指般粗細的麻繩緊緊捆綁著,蜷縮在牛屎馬尿匯成的重重污垢之中。乍一看去便像泥猴土狗一般,如果不是那一雙雙眼睛裡流露出只有人類才會擁有的孤苦哀求之情,司馬懿簡直不敢相信他們也和自己一樣,是雄踞萬物之靈的「人」!

他瞪大了眼睛,彷彿不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這一幕情形!

「這位公子,我這裡賣的奴婢,一個個都很不賴。要男的,便是體壯如牛,一天替您干多少活兒都不累;要女的,便是貌美如花,保證能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那個充滿了阿諛吹噓的尖厲聲音湊了過來,在司馬懿耳畔響起。他轉頭一看,那排牛馬圈欄旁邊的一個土台上,一個獐頭鼠目的商販正探身向他打著招呼。

「你……你是在和小生說話嗎?」司馬懿有些驚詫。

「那當然啰!小人一瞧您這服飾氣度,就知道您必是大富大貴、腰纏萬貫的名門公子。怎麼樣?您挑幾個買回去用用?」

「你……你真的是在叫賣這些人?」司馬懿只覺全身的熱血一下衝到了耳根,滿臉漲得通紅。他猛地捏緊了拳頭,目光銳利如劍,冷冷地射向了那個人販子:「你這老闆,難道沒聽聖賢之書上講過:『天地之性人為貴』?他們可都是和咱們一樣的『人』吶!你憑什麼能像賣牛、賣馬一樣販賣他們?」

「人?這些東西也算是人?哈哈哈!公子您別是喝醉了酒在說胡話罷?他們是奴婢耶!奴婢當然可以買賣啦!」

「小生只聽說朝廷只許販賣匈奴和西羌的戰俘。」司馬懿臉色一正,語氣冰冷得讓那個販子聽了不由得暗暗打了一個寒噤,「可是,並沒有任何大漢律令允許你們將大漢子民擅自販賣為奴隸的。」

「唉!……公子您盤問這麼多幹嗎?您也別亂說,小人可是沒有擅自販賣這些奴婢啊!」人販子定住了先前被問得有些慌亂的心神,腦筋一轉,尖聲尖氣地說道,「您去問一問他們——他們中間哪一個人不是自己哭著跪著哀求小人在這牛馬圈裡來賣他們的?」

「怎麼會有這種事?」司馬懿蹙緊了眉頭,轉頭向那些奴婢看去,果然沒有一個喊冤叫屈的。

「這位公子,您想啊!誰會願意自己求人來賣自己吶?」人販子說得興起,便從土台上跳了下來,湊到了司馬懿身邊,喋喋地說道,「他們都是近年來豫州一帶遭了黃巾妖賊之亂和旱蝗之災的流民,為了討得一口飯吃,不把自己賣出去給別人當奴作婢,難道就那麼傻待著被活活餓死啊?!」

「唉……天災兵劫……真是害人不淺吶!」司馬懿緩緩搖了搖頭,抬眼斜望向高高遠遠的天空,從胸口深處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

「這有什麼可嘆氣的?」人販子呵呵一笑,似乎絲毫不以為意,放低了聲音對司馬懿道,「您且瞧著罷——這買賣奴婢的生意還得繼續紅火好幾年吶。眼下董太師不是正準備和關東那些諸侯們打仗嗎?這仗一開打,又不知道有多少良民百姓便要賣身為奴了,那時候,像您這樣的名門貴族,那是要買多少就有多少。」

司馬懿冷冷地盯著那人販子的面龐,暗暗咬緊了牙,森然說道:「聖賢曾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這老闆,豈不知天下大亂、世事無常——誰為主、誰為奴焉有定數?倘若有朝一日你也落到他們今天這般地步,還會說得出剛才那番話么?為富不仁,且又生逢亂世,只怕所遭災殃之大實非平日可比!」

「呵……你這位公子,小人可沒有怎麼冒犯你啊!」那人販子聽了他這番話,就像被馬蜂蜇了一下似的一蹦三尺高,立刻叫嚷起來,「你怎能講出這樣難聽的話來詛咒小人吶?!你可得講理啊!」

「對你講理?!呵!依著小生的脾性,恨不能現在便要扭你送官!」司馬懿雙眉一豎,一股凌厲懾人的煞氣直撲而來,竟逼視得那人販子把頭一縮,倒退了三四步,好半天還心驚膽戰著,如避乳虎一般。

他心知這少年儒生來頭不小,自然不敢輕易耍橫,僵立片刻之後,卻換上一臉苦笑,聳了聳肩,攤開雙手,囁囁然說道:「公子,您要扭送小人去見官……殊不知這兵荒馬亂、流民遍野之世,恰恰正是那些大官小官興風作浪,一手造成的!俗話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他們才是害得這些黎民百姓流離失所、自賣為奴的罪魁禍首!——您和小人一個小小商販來理論、計較這些做什麼?」

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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