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上午九點,溫朴主持召開了他暫時全面負責總局工作的第一次局常委會,除去躺在醫院裡的李漢一,其他常委無一缺席。

溫朴本打算讓蘇南來主持這次不尋常的常委會,所以他一大早就給蘇南打了電話,把請老領導主持局常委會的意思說了出來,蘇南想了想,沒答應,說不合適,沒有這樣的先例,這個相,就得你自己亮,這個家,就得你來當,並提醒溫朴,初次登台亮相,對他今後在東升開展工作至關重要,千萬不能馬虎,但也不必謹慎過度,把握住會議中心議題,心裡的數就不會亂了。

最後蘇南囑咐溫朴,要儘快從秘書的角色里走出來,現在做任何決策都要從宏觀和複雜性上著眼,一個沒有大局意識的領導,就不會有勝算全盤的視野。人到一方諸侯的位置,他的最大潛在對手就是自己,當領導的只有在困難中努力超越自己,才有可能在工作中少麻煩自己。

溫朴開竅了,琢磨著也是這麼回事,自己的灶膛,還得自己來燒,火旺火弱得靠自己的手添柴把握。

按常理講,總局第一次常委會,應該就總局下一步幹部變動、人事調整,以及東北兩個億扶貧工程如何具體落實等大事,定出整體框架和運作基調,但由於發生了坍塌這一意外事故,今天的常委會主題,也就沒辦法涉及上述問題了,只能研究穩定當下局面和坍塌事故善後處理等相關事宜。

可以說,溫朴對自己主持的第一次常委會,用心用到了所有能想到的細節上,比如穿什麼色調的西服、扎什麼顏色的領帶、配什麼式樣的皮鞋,以及掐在什麼鐘點上走進會議室、坐下後用怎樣的語言跟大家打招呼、開會時手機是放到會議桌上還是揣在口袋裡、插在襯衣兜里的筆式採訪錄音機,一定要在進入會議室前打開……他打算錄音,有兩層意思,一是留個聲音紀念,再就是下來及時回放,聽聽會上自己哪些話說得不到位或是有問題,順便也感覺一下其他人的言辭是不是也存在毛病。

會後回到辦公室,掐掐跳跳一聽會議錄音,溫朴對自己在會上的總體言論基本滿意,要是會議前半段說話的語氣及節奏再能自然一些,那他有可能給自己的這一次表現評個良好。

不過話說回來,這一點點遺憾,僅僅是美中不足,溫朴在總局初次常委會上的發揮還算是不錯的,會議氣氛與議題始終在他的掌控之中,常委會開得比較順利,眼前急等處理和需要儘快解決的事情都落到了實處,後來常委們按各自的日常工作分工,也都有具體進入角色的想法或是打算,溫朴鬆口氣。

會議一散,他就打電話向蘇南彙報,蘇南鼓勵了他幾句後說,凡事能想到的都不是最精彩的;凡事能做到的都不是最完美的。

溫朴用心記著蘇南的這兩句話。

或許是意識到這時說這樣的話,有些不大合適,蘇南就咳嗽了一聲,換了話題詼諧起來,說,若是把你比做新郎官的話,你這也算是順利入洞房了。

溫朴道,蘇部長……這時手機上有簡訊息。

蘇南道,不說了小溫,你先忙吧。

那您多保重蘇部長。溫朴說,打開信息一看,留言人是白石光。

知你命大,躲過一劫,還望保重。

溫朴回覆,謝謝,你也保重。

現在辦公室里安靜下來,這份難得的安靜,是溫朴來到東升上任後第一次遇到,他應該好好地享受一下,然而他現在卻是沒有享受這份安靜的心理,現在的這份安靜讓他感到陌生和拘謹,之後不久他又感到了彆扭,而且這彆扭很奇怪,勁勁地圍著他的心轉,轉得讓他心慌意亂,目光瞧什麼都不對勁,寫字檯、升降燈、書櫃、文件櫃、盆景、飲水機、沙發、茶几、名家字畫、壁掛、吊鐘、電話機……視野里的一切物體,這會兒在他看來都失去了原有的真實,他甚至覺得自己也是不真實的。

溫朴搓著手,機械地來到窗前,望著樓下的花壇,花壇里沒有花影,一圈抗寒的矮冬松,這時也沒抗出像樣的綠意來,蔫巴巴沒個活氣,一股風就能連根拔起的樣子。

溫朴畢竟是第一天上任,頭頂上除了壓著一個總局的全部重量,肩頭還得挑著坍塌災難帶來的一系列麻煩,所以說他此時感到不適應也是正常的,再說從秘書身份轉換成常務副局長,那也不是說轉換就能徹底轉換過來的,何況人的本能好固守習慣性思維,不像手機從震動改成鈴聲那麼容易,一個人想從習慣性思維里跳出來,需要一定的時間和穩定的心態來保證。

溫朴意識到這時不能讓自己無休止地鬧心,得想辦法讓自己忙碌起來,始終在工作狀態中呼息,不然大腦就缺氧了。他想到了蘇南的那個提醒,覺得這時有必要放下總局的大小包袱,精精神神去市裡轉轉。主意打定,他想讓局辦跟市裡先聯繫一下,但轉念一想這個環節多餘,不如自己直接打王慶河的手機。

溫朴聯繫上了王慶河,問他這會兒忙不忙,不忙他就過去坐坐。

王慶河笑道,溫局長代表總局過來給東升市人民送溫暖,我就是再忙也得把這份溫暖接過來啊溫局長!現在正好有空,你過來吧溫局長。

地級政府官員的辦公室,溫朴並不眼生,過去隨蘇南走南闖北見多了,南北方這一級別政府官員辦公室的格式大同小異。

見面握手寒暄,節制微笑。

落座後,王慶河的寬臉上,布滿同情地問,李局長現在怎麼樣?

溫朴搖搖頭,感傷地說,昏迷不醒,還沒有脫離危險。

王慶河嘆口氣說,天災人禍,誰能想得到呢?

溫朴道,把巴書記也砸傷了,真是不好意思啊王市長。

王慶河說,巴書記可不像你溫局長這麼悲觀,他躺在病床上,還跟我感慨你們職工醫院比市裡醫院條件好呢,說是能住上幾天是他的福氣。

溫朴笑道,巴書記這人的性格就是開朗。

王慶河說,誰說不是呢,都五十好幾的人了,腦門子上還見不到幾條抬頭紋。唉,對了溫局長,聽說蘇部長沒走,蘇部長沒什麼事吧?

溫朴道,王市長你消息挺靈通啊。

王慶河說,你別忘了溫局長,我們巴書記,現在可是打入你們內部了,情報及時可靠。

溫朴笑笑,王慶河也笑了。

說過坍塌的事,王慶河點了一根煙,抽了兩口就沒頭沒腦地說,有意思,我越想越有意思,這是偶爾巧合?還是歷史降大任於斯人也?

溫朴不明白他這話從何說起,就歪著頭瞅了他一眼。

王慶河一笑道,我的意思是說,中直地方,現在是兩個常務,分別在自己的地盤上主持為人民服務的大事小情。

溫朴一想,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嘛,這個王慶河,市裡局裡看得很透徹啊!

溫朴說,我跟你不能比啊王市長,我現在可是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王慶河借題發揮道,你們總局兵強馬壯,財大氣粗,你們一件芝麻大的事,擱在我們市裡就是一件天大的事,反過來我們市裡一件天大的事,一旦拿到你們總局,你溫局長揮揮手,好歹也就打發了,家底不一樣,起跑線不一樣,說話底氣也不一樣啊,我說溫局長。

溫朴笑道,難怪袁局長佩服王市長,王市長果然是才華橫溢啊!

王慶河收了臉上的笑容,吐出嘴裡的煙說,過去我跟袁局長的合作,一向順利愉快,這次袁局長怎麼就下去了呢?

這個問題溫朴不好貿然回答,就沒有接話茬兒。

王慶河看了溫朴一眼說,唉,不瞞你說溫局長,這下我的損失可大了,我開發區里二次創業的一個項目,意向上與袁局長談成了投資控股協議,省里對這個項目也很重視,省領導就等著來東升剪綵呢,現在袁局長拍屁股一走,我這不是眼瞅著要抓瞎嘛溫局長。

自己落足東升,與市裡談經濟論合作搞開發是早晚要涉及到的事,這個溫朴心裡有準備,只是他沒有想到王慶河的舌頭會這麼橫掃,三言兩語就扯到了市局間的經濟合作問題,他今天過來,並沒打算真刀真槍地跟王慶河干點什麼,無非就是借著坍塌事故走動走動,與他王慶河在情感上推動推動,純屬那種串門意義上的往來。現在王慶河一腳踩到了投資控股上,儘管溫朴能意識到他這一腳踩得很象徵,意義多半在於拿他過去與袁坤的合作,搭橋鋪路,拓展與自己未來交往的空間,但溫朴還是覺得不好招架,覺得話說淺了不疼不癢,話講深了自己心裡沒底,迴避呢又不是那麼回事,於是只能話裡有話地說,市局之間是唇齒關係啊王市長,以後你們市裡有什麼好事要是不想著我們總局,那我們總局就主動伸手過來抓一把。

王慶河哈哈一笑道,我就說嘛,我市裡這麼多梧桐樹,怎麼就招不來金鳳凰呢?這回好了,今後只要你溫局長關照,我們東升的經濟還愁啥騰飛啊,市裡的好項目好夢想多著呢,熱烈歡迎溫局長過來一把抓呀!

溫朴在此感受到了王慶河的機智與幽默,話說得飄飄忽忽,意思卻是一針到底,正好扎到你的錢包上,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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