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部里領導離開203病房後就回了北京,203病房裡安靜下來,蘇南剛想緩口氣,溫朴來就來了。

剛剛從死亡邊緣走出來的這兩人對視著,眼神里的東西一言難盡。許久後蘇南走過來,拍拍溫朴的肩頭說,沒想到你一上任,就挑上了這麼重的擔子,而且是挑上了,就只能挑好,不能挑壞。

溫朴盯著蘇南臉上那道洇血的劃痕,改口道,謝謝老領導,你不離開東升,就是對溫朴的最大支持和安慰,我會盡全力度過難關。

蘇南背過手,望著屋頂,半天才開口,權力是把雙刃劍,你一上來就能體會到這點,快是快了一點,不過這對你今後的前途來說,未必就是一件不好的事。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在東升沒有老本可吃,沒有資歷可談。白手起家,一磚一瓦搭窩,這就是你東升每一天的工作動力!記住,任何時候難出來苦出來的幹部,都要比閑出來輕出來的領導骨頭硬。

溫朴剛一點頭,手機鈴聲就響了,翻蓋就接(現在為了告別做秘書時的一些習慣,溫朴首先把慣用的手機震動改成了鈴聲)。

溫朴說,我沒在辦公室鄭主任,我在外面呢,過一會兒我給你打過去。

蘇南走到窗前說,好了,回去工作吧,203病房不是你的辦公室,這段時間你要堅守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抓緊時間召集你的新班子成員開個工作會議,你將要處理的事情,不是成堆而是成山。我這裡,保持電話溝通就可以了。

溫朴走後,蘇南調理了一下心態,準備再去看看昏迷不醒的李漢一。

心思一集中到李漢一身上,蘇南心裡就嗖嗖地起寒氣。他想一個人倒霉,要是倒到了李漢一這份上,就算是倒了人們常說的八輩子霉上。他女兒小虹因青春期綜合恐懼症住進醫院,臨出院前一天不小心又弄成了腿骨折,只得把醫院當家來住了。現在李漢一又因意外災難住進了醫院,而且生死難測。這還不算完,雪上加霜的是,他愛人承受不住現實打擊,那會兒在李漢一病房門口突然休克,醒來後大哭不止,搞得身體虛脫,再度昏厥……從昏厥中再度醒來後,護士不得不給她注射鎮靜劑。

就在一行部里領導返回北京的途中,部長的專車趕到了東升職工醫院。

那會兒部長助理躺在病床上,用手機提前彙報了東升的嚴重情況,剛給副總理彙報完工作的部長,一聽就坐不住了,丟下手頭的工作,急匆匆離開北京。

這時天色已經黑了,部長懷著沉重的心情,一一看過市局兩家輕重不一的傷者後,就與蘇南來到203病房,關起門來說事。

剛才去看望李漢一時,部長沒能見李漢一,北京合作醫院派來的專家小組已經到了,正在搶救室里切磋李漢一的病情,部長只能站在走廊里,耐心囑咐李院長,一定要盡最大努力,把李漢一搶救過來,如果在醫生和藥物上有困難的話,部長說他在北京想辦法解決。

部長坐進沙發說,副總理讓我給你代好老蘇。

蘇南苦笑道,我是差一點就收不到這個好了!

部長點著一支煙,抽了幾口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蘇南活動了一下脖子道,看來我這個人,不招閻王爺喜歡啊!

部長可能是想讓蘇南放鬆一下,就拍了拍腦門說,對了,有件事我差點忘了老蘇,就是你欠副總理的那十個俯卧撐,副總理說了,讓你想著還他賬。

俯卧撐的說法,源於蘇南與副總理的抬杠。一次蘇南陪副總理出國開會,在飛機上談論月球時,蘇南為月球地表上的什麼問題與副總理看法不一,爭來爭去也還是不一,副總理說你我都不是這方面的專家,等開完會回國,咱們找專家求證一下,到時誰的觀點出了問題,誰就做十個俯卧撐。回國後蘇南就把抬杠這檔子事忘了,忽然有一天,一個知名學者打來電話,說是蘇南在飛機上所陳述的月球觀點有問題,於是蘇南就欠下了十個俯卧撐這筆賬。

蘇南道,唉,欠著吧,再欠上幾年,筋老了,骨鬆了,他就不忍心再討要那十個俯卧撐了。

部長看了蘇南一眼,捏了捏煙頭上的過濾嘴,突然轉話題問道,老蘇,你說小溫能主持工作嗎?

這也是我留下來的原因。蘇南謹慎地說,說說你的想法吧,部長。

部長說,這個新總局,是你用心血澆灌出來的,我有多少個想法,也不如你的一個說法具體。

蘇南道,目前有一個人,有能力穩定局面。說到這,蘇南斷話了。

部長看了蘇南一眼,彈彈煙灰說,你是說袁坤吧?

蘇南面色凝重地點了一下頭。

部長嘆口氣說,那你就先找他談談話,靠在代理局長這個位置上談,談的結果我們電話溝通。不早了,你得休息了老蘇,我也要趕回北京去。

那會兒溫朴從203病房一出來,坐在走廊長椅上等他的原二局辦公室主任就迎了上來,問道,溫局長,是去多景多,還是回辦公室?

溫朴走著說,回辦公室。

主任跟了一步說,溫局長,您還沒吃晚飯呢,要不先去多景多……

溫朴說,不餓,等會兒你給我準備幾盒速食麵就行了。

主任還想說什麼,一看溫朴步子走快了,就沒再開口,緊跟了幾步。

非常時期,溫朴的專車司機小賀就坐在車上待命。

主任向小賀交待了幾句,就去開自己的車。

溫朴的辦公室,設在原二局辦公大樓里,這樣二局原辦公室主任在李漢一倒下後跟著他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溫朴的住處,暫時安排在多景多大酒店裡,開了一個標準間。

一回到辦公室,溫朴就有些撐不住了,腰酸腿疼還好說,精神上的壓力與負擔,正在把他的體能作為燃料消耗著。

工夫不大,主任就把一整箱康師傅海鮮速食麵搬進了溫朴辦公室,喘著粗氣打開箱子,取出一碗說,我給您泡上溫局長。

溫朴擺擺手說,別忙了,我現在吃不下去,你回去休息吧,你這一天跑前跑後也累得夠嗆。

主任放下碗面說,那我去樓下辦公室溫局長,有事你隨時招呼我。

溫朴點點頭。

主任一離開,溫朴就脫鞋躺在了長沙發上,感覺身上越發的難受了,動哪兒哪兒酸痛,尤其是那條曾被卡住的腿,脹乎乎酸溜溜像是灌了水銀。

回想這一天里發生的事情,溫朴猶如做了一場噩夢,巨大的坍塌聲,圍著他的兩個耳朵嗡嗡亂響,心魂扯扯拉拉安穩不下來,尤其是李漢一的生命前景,更是讓他一想心裡就忐忑不安。那會兒龔琨對他說,根據她的從醫經驗看,李漢一這麼嚴重的傷勢,說威脅生命就威脅生命,日後能不能活過來兩說,即使是丟不了性命,一隻眼睛和一條腿也得落殘,再從大腦出血因素分析,出了問題變成植物人的可能性也很大,總之是希望也得在悲觀中希望。

手機簡訊息鈴聲提示,溫朴坐起來,抓過手機。打開信息一看,是小姨子朱團團發來的:

你怎麼不回我信息呀姐夫,不會是當了官就把你小姨子忘到蘇丹去了吧?

再往下翻,幾十條信息里,夾著朱團團兩條賀喜升官發財的信息,之後再看那幾十條信息,差不多都是北京的朋友和同事發來的恭賀信息,溫朴想那些人發這些信息時,可能還不知道東升職工俱樂部發生了坍塌事故,不然他們就沒這種捧高的心情了。

溫朴想給朱團團回句話,但心勁頂不上去,覺得此時說什麼都沒有意義,就作罷了。心情在朱團團的簡訊息上一拐彎,溫朴忽然意識到,剛才自己在翻看那些簡訊息時,其實潛意識裡是渴望看到朱桃桃的簡訊息,儘管現在他與朱桃桃在感情上有了一些夾生,但朱桃桃畢竟是現實生活中離他喜怒哀樂最近的一個人。

在這樣一場瞬間發生的災難面前,溫朴意識到自己的承受能力,無情地被眼見的血液吮吸,無奈地被纏在心頭的驚嚇消耗,今天的溫朴,比起常態日子裡的那個溫朴脆弱多了,心似乎也總是在不由自主地往家的方向退縮。心態失衡,是導致他這時把朱桃桃的簡訊息當成了最可取的慰藉,朱桃桃說什麼不重要,哪怕是只有一個字,他想自己亂騰的心也能在那一個字上拋錨。是啊,天災人禍是提醒人們想家想親人最直接也是最無理的理由!

溫朴緊攥著手機,像是要從手機里攥出一條朱桃桃的簡訊息。手機這時又響了,他忙不迭翻看,對方是龔琨。

龔琨沒什麼事,就是關心一下他的身體,溫朴說沒哪兒不正常,讓龔琨放心,順便問了問李漢一的情況,龔琨說李漢一依然處在危險期里,北京的專家正在商議開顱方案。

放下龔琨的電話沒一會兒,溫朴就有了飢餓的感覺,於是從箱子里拿出一碗速食麵。

溫朴摳開碗面上的包裝膜,剛把封蓋揭去一半,辦公室的門就給人叩響了,他放下碗面去開門。

來人是孫處長和他老婆柯霞,溫朴有些意外。

柯霞手裡提個保溫瓶,一進來就發現了那碗溫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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