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禍從天降,小虹出事了,等李漢一趕到醫院時,又聽說先他一步趕到醫院的愛人,因過度悲傷昏死過去了,這會兒正在急診室里搶救,李漢一隻能先顧愛人,提心弔膽地奔急診室去了。

小虹是李漢一的女兒,前年高考落榜,情緒一直不好,後來花錢進了市一中開辦的高考補習班。班裡一位女代課老師,曾求李漢一把她在外地工作的弟弟調進二局,李漢一沒點頭,代課老師自然生氣,就一直不給小虹好臉色,時常拿難題當眾嘲諷小虹。有一次小虹被捉弄得夠嗆,站在那兒尿了褲子都不知道。

從這以後,小虹就不再去補習班了,因為這時小虹的神經已明顯不對勁,發愣發獃發木,大腦反應遲鈍,哄她到醫院找專家一看,說是十有八九得了青春期綜合恐懼症。

花錢治吧,天津北京武漢等地跑下來,小虹的病沒治名堂不說,似乎還加重了。有一回,小虹笑嘻嘻地讓李漢一背東升市創建文明城市的宣傳口號,李漢一背到半道卡殼了,小虹樂得直拍手,譏笑他是小笨豬、大草包、弱智兒,丟人現眼,整天光知道瞎臭美,還想考大學呢,做荒涼美夢去吧!

李漢一為了小虹,不知愁出了多少白髮,後來聽人說五台山和峨眉山都有治這類病的高僧仙道,於是愛人就讓弟弟陪著去了兩山,奔波下來,結果小虹還是老樣子,倒是沒少花錢。沒辦法,只好請個本地老保姆來照料小虹。這陣子,小虹老是嘔吐,愛人叫老保姆哄小虹去醫院查查,一查說是有了身孕,老保姆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起來後,哆哆嗦嗦給小虹母親打電話。

事情就這樣傳得沸沸揚揚,二局保衛處處長頗覺失職,站在李漢一面前唉聲嘆氣。後來處長分析了情況,懷疑這件傷天害理的事,有可能是正在李漢一家不遠處施工的那些民工乾的,準備大查一場。

那天李漢一沉默了好長時間才說,查可以,但不能胡來,已經夠亂的了。

處長聽出李漢一聲音顫抖,再往他臉上一看,都沒有了血色,他能想像出李局長這一刻有多心碎。

現在妻子和女兒都住院了,李漢一兩頭奔忙,沒幾天就支持不住了,只好讓在外地工作的兒子趕回來幫把手。

晚上九點多鐘,李漢一抽身來到203病房。此時女兒的不幸,倒成了他見蘇南一面的借口,因為自從那天的熱鬧宴以後,他就再也沒見過蘇南的面,只是不斷地打關心電話。

蘇南已經知道了小虹的事,是龔琨告訴他的。

蘇南氣憤,大聲說了幾句抨擊社會風氣的話,接著同情地說,漢一,我認識個氣功大師,號稱百病剋星,你看……

李漢一說,謝謝蘇部長,小虹的病……搖搖頭,垂下目光。

蘇南問,漢一,找到那個混蛋了嗎?

李漢一說,正在查。

蘇南喉節那兒滾動了一下,跟著就嘆出了一口粗氣。他伸來右手,在李漢一的左手背上輕拍了幾下。

李漢一那顆正在被苦水泡著的心,剎那間涌動了一下,感覺有股什麼東西從眼底頂了上來。但他把那股東西控制在了眼圈內,他知道那東西不能在這裡流出來。為了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他就搓了幾把臉,壓下涉及他家庭的沉重話題,打聽蘇南的體檢情況。

蘇南說,血粘度高、血脂高、腦供血不足,消化系統和前列腺也都有一定問題,這身上的部件都老化了,返修率也就高了。

李漢一安慰老領導別多想,既然住進了醫院,就踏踏實實地檢查檢查。

蘇南往他臉上看了一眼說,你也得注意休息。

出了病房,一陣胃痛讓李漢一急匆匆去了走廊上的公用衛生間,拉開一扇便池的門就鑽了進去。胃裡一絞一絞地痛,嘔吐的感覺一陣一陣往上翻,但卻是吐不出什麼來,嗓子眼裡呃呃了幾聲後,他往下弓著腰,使勁乾咳了幾下,把咳到嘴裡的東西吐進了便池。等眼前的金星散去,他往便池裡投了一眼,粘在痰液里的血,還是像以往那樣暗紅暗紅……

離開公用衛生間,李漢一小跑著下樓,搶時間出去給女兒小虹買果凍。

剛才小虹饞嘴貓一樣,說她要吃果凍,李漢一這是從給女兒買果凍的時間裡,掐出幾分鐘來看蘇南。

蘇南打開電視,看了幾眼就看不下去了,李漢一的不幸家事攬亂了他的心。

蘇南在病房裡走來走去,後來就打通了溫朴的手機,把李漢一女兒小虹的病症,還有剛剛發生的不幸事件簡單說了一下。

蘇南說,你聯繫一下陳氣功,把小虹的病情跟他說說,看看他的氣功能不能幫上忙。

溫朴道,蘇部長你保重身體,我這就聯繫。

溫朴剛從外面吃飯回來,嘴裡的紅酒氣味還挺濃。

朱桃桃也是在外面吃的飯,比溫朴早回來一二十分鐘,她這會兒正在浴室里沖澡呢。

溫朴調出了陳氣功的手機號。

溫秘書……

溫朴說,陳老師,你這會兒在北京嗎?

啊,我昨天到的湖北,這裡一個大企業家,請我過來搞一些活動。有什麼事嗎溫秘書?

嗯……溫朴道,我現在北京,蘇部長在東升,東升那兒蘇部長一個學生的女兒,患了青春期綜合恐懼症,哪都看不好,蘇部長剛給我打過電話。

啊,是這樣啊,溫秘書……

溫朴說,蘇部長讓我問問陳老師,看看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我想這個事,電話里不好說清楚,這樣吧溫秘書,你跟蘇部長講,說我過兩就回去,到時我再跟你聯繫,你看如何?

溫朴說,那就麻煩陳老師了,過一會兒我給蘇部長彙報。

不客氣,溫秘書。

溫朴道,謝謝,再見陳老師。

溫朴沒耽擱時間,斷了這個電話,馬上再聯繫蘇南,蘇南說陳氣功是個大忙人,讓溫朴把聯繫陳氣功的事放在心上,多打電話盯著陳氣功。

攥著發熱的手機,溫朴低著頭,心裡的滋味不大好,覺得李漢一挺倒霉的。

怎麼一回來就鬱悶了老公?朱桃桃走進客廳,不住地用兩手抖著潮濕的頭髮,乳白色真絲浴衣在燈光下顯得很耀眼。

這要是在從前,溫朴有可能把李漢一女兒的不幸遭遇說給她聽。

生活往往就是這樣悖論,一家的不幸遭遇會成為另一家感受溫馨的動力,別人的痛苦也有可能成為自己進入快樂的起點,過去溫朴就經常把一些人家的倒霉事拿到自家的餐桌上,或是床上豐富他們的夫妻生活。

可是今天,溫朴不知怎麼的就沒了以往那樣的傾訴興緻,他在朱桃桃呆在他身邊的時候,居然想要孤獨,這種陌生的感覺,對他來說是從未有過的,他為自己突然有了這樣陌生的感覺而吃驚。

蘇部長沒回來,事太多,累。溫朴表情睏倦地說。

那人家還想讓你吹頭呢。朱桃桃小鳥依人般靠到了溫朴身上,顯然是在用身體製造暖人的氣氛,嘴上也還沒完,你累了,那你還管不管人家了?

溫朴調整了一下情緒,有心順著她的這股嬌氣勁兒,一頭扎進從前的某種感覺里,就是那種怎麼給她都給不夠、怎麼疼她都疼不膩歪的感覺里。

然而溫朴此時的感覺,拒絕置換從前的那種感覺,甜酸參半是他此時最真實的心裡感受。

雖說感覺不對,但溫朴還是沒有讓自己的話遠離朱桃桃,他說,吹頭髮是件愛情事,我不管誰管?

你不管我就雇鐘點工來管。朱桃桃用屁股蹭著他的大腿說。

明知這是一句討疼要愛的打情罵俏話,但溫朴的感覺還是不好,甚至都有了一些肉麻。

溫朴擰著心勁說,肉爛了在鍋里,我還是給你省點錢吧。

你討厭!朱桃桃一轉身子,坐到了沙發上,確切地說是她的半個屁股,坐到了溫朴的手機上。她哎呀了一聲,接著閃開屁股,把溫朴的手機拿起來,一邊說沒坐壞吧一邊按鍵瀏覽查看。

朱桃桃做的這幾個肢體動作,看似自然流暢,似乎挑不出什麼來,但溫朴的眼睛卻是看出了破綻,覺得她用屁股製造出來的自然流暢,掩飾了她對剛才與自己通話人身份而起的疑心。

儘管是這樣,溫朴的心情也沒有一敗塗地,反倒是獲得了一些輕鬆,覺得現在的這種家庭氣氛,似乎才是正常家庭里的生活氣氛,現在的愛人也才是食人間煙火吃五穀雜糧的真實伴侶,因為他終於在自己的女人身上,生動地見到了人與人在單位在利益上計較得失時所慣用的小把戲、小伎倆和小陰謀,讓他們的愛情一下子落到了現實的土壤上,而從前的她,可能一直在婚姻里刻意製造完善、節制和掩飾,在一些事上你讓我半尺,我還你八寸,用虛幻覆蓋現實,用時尚更新傳統,用猜疑替代理解,妥協都市小資版本的情感與家庭生活模式,使得本色人生流露得越來越少。

日常生活中,當丈夫對妻子,或是妻子對丈夫都不再嬌情時,說明彼此之間已經沒什麼愛情可言了,相敬如賓,或是打打鬧鬧的生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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