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委這頭還沒擺平,另一件事又搞得田振軍一頭霧水,糟糕透頂。這真是行船偏遇頂頭風,屋漏又遭連夜雨。
這是周一的早上。這天早上跟以往的任何一個早上沒啥區別。接他們的車來到電台大院時,他們看到大門兩側圍了不少人在觀看著什麼。田振軍下車後對司機老趙說:「你去看看,到底是什麼事兒?是不是分子貼的什麼東西?要是,就把它撕下來。」方笑偉說:「這些分子真是害人蟲,搞得人心惶惶的。」說著就尾隨著田振軍上了樓。
自從紀委把招考幹部的檔案拿走之後,方笑偉表面上強顏歡笑,內心深處卻十分恐懼,好在他把田振軍也拉了進去,有了一個領頭的,否則,他將是罪責難逃。這幾天,他委託了好幾個人,讓他們說情,都答應給說,但都沒起作用,無奈之下,他又讓老婆去求了政協的關主席,請他老人家出面說個情。結果,還是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原因是這一案件是由市委書記彭之強親自點的,紀委的人不敢馬虎。這樣一來,問題就嚴重了,他不得不催促田振軍再想想別的辦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紀委的人查下去呀。
其實,田振軍比他更著急,也比他更恐懼。都市調頻台雖說由方笑偉具體負責,但他畢竟是主管領導,主管領導就要負主要責任。再說他又在其中安排了三個人,這是個最無法擺脫掉的問題。對此,公安局王金成局長也積極地找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劉國雲和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白建國,這些頭面人物都搬動了,應該說這麼一個小小的問題不在話下,然而,難就難在這是市委書記彭之強點名查辦的事,紀委的人不敢造次,查還是要查的,就看能否在查的過程中往輕里抹一抹。現在,他惟一的企盼就是將來能把結果抹得輕一點。對於方笑偉這個人,他實在是失望至極,反感至極。當初要是用了胡揚,就好了。想想這社會真是太複雜了,認識一個人是多麼不容易,為什麼總要付出一定的代價才能把一個人的嘴臉看清楚?
田振軍來到辦公室里,泡好了茶點著了煙,這時司機老趙懷抱著一團白色的紙片進來了。老趙一臉悲憤地說:「田台,這是小人們在誣衊你,我把它都撕下來了。」
田振軍頓感一頭霧水,「噢」了一聲,頭就大了起來,說「是誣衊我的?是誰在誣衊我?」
老趙說:「沒有署名,是微機列印的,也不好對筆跡。」
田振軍冷靜了一會兒,便抬起手朝外揮了揮說:「先去吧。」司機老趙走後,田振軍關起門,將那一團紙片拼湊了起來。只見上面寫著:
致田振軍的一封公開信
田振軍台長:
到電台一年多了,你可以捫心自問,你幹了些什麼?你呆在這個位置上合適嗎?開誠布公地講,你是不適合的。你不學無術,不懂新聞,工作能力低,管理水平差,只知吃喝嫖賭,不知如何幹事。這些倘若能讓人容忍的話,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你沒有一個正確的權力觀。你拉幫結派,排除異己;你利用招干之機,弄虛作假,收受賄賂。有錢有勢者湧進電台,沒錢沒勢者排斥在外。像你這樣無德無能的幹部,安排到一個單位,會把這個單位搞垮,安排到一個部門,會使這個部門遭殃。害群之馬,也莫過如此。倘若你還有點良心,還有點道德,就咎辭職吧,這樣你不僅挽救了你自己,更重要的是成全了我們廣播電台。謝謝合作!
電台部分群眾
2002年×月×日
看完了這封公開信,田振軍氣得差點兒背過氣去。他沒有想到,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在他正默默企盼著紀檢委能放他一馬的時候,卻有人暗暗地給他搞了這一招,在他致命的穴位上狠狠點了一下。他覺得這種公開誣衊他、醜化他、攻擊他的小字報絕非出自一般人之手,肯定是有預謀的,想造成一種輿論氛圍,嫁禍於人,轉移大家的視線。
他將鋪在辦公桌上的紙片一張張地收拾了起來,他的手指在不住地顫抖著。他想像得出來,圍觀的編輯、記者、工作人員看到這樣的小字報時是怎樣的一種心情。他們肯定會感到很激動,很刺激,有一些不懷好意的人,甚至會感到非常過癮。而他,就像被扒光了衣服當眾展覽了一回,失去的是自己的尊嚴、人格,換來的將是永遠的傷痛和自卑。
他就這麼坐著,一根一根地吸煙,腦子裡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敲門。他用一張報紙蓋住了那些紙片,才慢騰騰地說了一聲進來。
進來的正是方笑偉。
方笑偉剛才看到外面的那一幕之後,止不住地一陣竊喜。事實上,他不用看內容就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麼。那是他在家裡悄悄列印出來的,然後又授意讓他的堂弟方向宏在夜深人靜時貼上去的。這一切,都是在他的嚴密策划下完成的,除了他和堂弟方向宏,任何人都不知道,包括他的老婆呂淑琴也不知道。列印完了,他就從電腦中把內容刪除了,他不想留下一點痕迹,不想讓任何人抓住他的一絲半毫的把柄。
其實,這一毒招在他心裡已經醞釀好久了。他之所以遲遲沒出手,就是想等到一個有利的時機,一出手就把田振軍徹底放翻,然後他順理成章地坐到那把台長的交椅上。現在,並不是說時機已經成熟了,他是為了保全自己,轉移紀委和大家的視線,他不得不拋出這一殺手鐧。一旦田振軍成了眾矢之的,他可以嫁禍於他,把責任推到他的頭上,他自己反過來再扮演一個受害者的形象,說不準還能博得組織上和大家的同情。往樂觀一點想,還沒準兒從此扳翻了田振軍,他取而代之。
此刻,他想,他必須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來,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一絲破綻,尤其不能讓田振軍有絲毫的懷疑。想像中的田振軍一定處在極度空虛、極度痛苦的狀態中,他特別需要別人的安慰、理解,甚至同情。無論怎樣,我得去寬慰寬慰他,否則,他肯定有別的想法。並且,我去的時候,一定要掩藏住興奮,要裝出一副對此事非常憤怒、非常反感的樣子。這樣想著,他就醞釀好了情緒和表情,敲響了田振軍辦公室的門。
田振軍很冷靜地說了一聲坐下。他就坐到了一邊。
田振軍說:「知道了?」
他說:「知道了。剛才問了老趙,才知道那是一張攻擊你的小字報。這太可惡了,太卑鄙了。到了什麼年代,還貼什麼小字報進行人身攻擊和誣衊。不過,田台,你也不必生氣,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你的工作水平、你的能力明擺著就是比別人高,這是客觀存在的,不是貼了一張小字報就能抹煞掉的。」
在方笑偉說這些的時候,田振軍留意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他沒有從方笑偉的表情中看出絲毫的破綻來,心裡便暗自思忖起來,難道不是他乾的?不是他又能是誰?另一個懷疑目標是胡揚,但是,胡揚對方笑偉的恨應該遠遠超過對他的恨,胡揚要干,目標首先應對準他方笑偉,而不是我田振軍。況且,胡揚已隨李市長去海濱市招商引資去了,不在這裡,不可能是他呀。待方笑偉說完,他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說:「貼去吧,誰想貼就貼去吧。『文革』中,國家主席、老帥們都被形形色色的大字報、小字報誣衊過,何況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方笑偉明顯地聽出田振軍的話中摻雜了很多裝腔作勢的成分,這也可以理解,人在非常脆弱的時候,往往會說出非常有氣勢的話來,這很正常。想了想,便說:「你能做到虛懷若谷、平靜如水,實在了不起。不過,田台,話說回來,對這種歪風邪氣我們一定要剎一剎,絕不能放任自流。必要時,摸一摸底,暗中查一查,一旦查出,絕不姑息,該撤職的撤職,該調離的調離,絕不能讓這樣的害群之馬影響了我們的集體。」
田振軍在心裡冷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列寧曾說過的一句話:「在市場上常常可以看到一種現象,那些叫喊得最凶的人,是想把最壞的貨物兜售出去的人。」他眼前的這個叫喊者,是不是想把他的謊言兜售出去的人?是不是賊喊捉賊者?人心叵測,世事難料,這都是很難說的。為了想進一步驗證一下他,便說:「依你之見,這樣的事誰做得出來?」
方笑偉頓了一下說:「我也僅僅是個推測,胡揚沒當上都市調頻台的台長,對你的意見很大,會不會是他指使人乾的,很難說。」
田振軍「噢」了一聲,就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說:「算了,這沒有根據的話,我們就別說了。」
方笑偉走後,桑學文和各部室主任又紛紛來到他的辦公室,說了一些寬慰和痛恨小人之類的話,這多少給他一點安慰。至少這些人並沒被小字報的輿論所左右,還是能夠和他保持高度的一致。在這一關鍵時刻,他非常需要這一點。這一天,對於田振軍來講,是人生中最致命的一天。多半輩子都平平穩穩地過來了,沒想到在他當上電台一把手一年多之後,卻被小人使了一絆子,就好像一個飽滿的氣球,突然被一個暗釘戳破了一樣,他的精氣神兒一下子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是憤怒、羞愧和空虛。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該如何應付這裡的不順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