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謝婷婷就像一片隨波逐流的枯葉,一直漂流到了南方的海河市,才隨著滾滾人流出了火車站。

這是一個十分陌生的城市,又是一個她十分嚮往的城市。早在讀中學的時候,她就看過一部以海河市為背景的長篇小說,從那時起,她就愛上了這座城市,甚至幻想將來大學畢業了,能分到這座城市。現在,她終於到了這座城市,然而,她並不是以主人的姿態出現的,而是以一個乞討者的身份踏進這座城市門檻的,這使她無論如何都興奮不起來,她有的只是滿腔的傷感和無限的愁緒。她不知道到哪裡去,更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來的時候,她只是憑一時的衝動,沒細想,就登上了東去的列車。一直到了古城鄭州,到了終點站,她才如夢初醒,問自己究竟到哪裡去?她無法回答自己的提問,她不敢正視現實,她憑著對海河市的抹之不去的美好憧憬,又搭上了南來的火車。

此刻,匯人滾滾的人流之中,她猛然覺得是那樣的失落,是那樣的孤立無助。她不知走了多久,從黃昏走到了華燈初上。這時,她路過一個音響專賣店,那裡正放著陳宣的《流浪歌》。那悲涼凄婉的音符,彷彿瀰漫了整個空間,將她籠罩了起來。

聽著這首歌兒,她不由得觸景生情,鼻子一酸,淚就模糊了她的雙眼。尤其是聽到「冬天風哪夾著雪花,把我的淚吹下」時,她再也控制不住了,淚水就嘩的一下淌了下來。媽媽,當她再一次想起了她的媽媽,想起了媽媽慈祥的笑容,想起媽媽為她和姐姐含辛茹苦地勞作,想起媽媽把一切快樂都給予了她們姊妹,而她們留給母親的卻是孤獨,她的心頭禁不住一陣陣地戰慄……媽媽,她多想回到媽媽的懷抱,痛痛快快地哭一聲,把抑鬱在內心深處的憤懣統統哭出來。然而,她知道現在已是不可能的,即便是真的偎在了媽媽的懷抱,要強的個性也決定了她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縱情地放聲大哭了。媽媽一生所承受的苦難已經夠多的了,她不願意把心中的不快再帶給她善良的媽媽。

一陣悲傷過後,向她襲來的是恐懼。天黑了,晚上在哪裡棲息呢?她自然又想起了胡揚。要是胡揚在她身邊該有多好呀,什麼都不用她擔心,有他在,她就有了依靠,有了主心骨。一縷溫馨的柔情從心頭滑過之後,她不由得走到公用電話旁,撥通了他的手機。她不知道她要告訴他什麼,只想聽一下他的聲音,即便是一句責罵的話她也願意接受。此時此刻,在陌生的街頭,在這座非常遙遠的城市裡,只要能聽到他的聲音,她就不會感覺茫然無援了。然而,電話中卻傳來了「你撥的手機已超出服務範圍」的聲音。想必他還在鄉下,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六溝村。猶如漫漫的黑夜籠罩了大地,她的心完全被莫名的空虛吞噬了。她沿街問了幾家賓館飯店,價格都貴得驚人,她不得不尋問到了一家位於小巷深處的私人旅店,暫時落下了身。

通過幾天的梳理,她的思路越來越清晰了。她決定要在這座她夢寐以求的城市裡找一份臨時性的工作把生存問題解決了,再謀求別的發展。有了這樣的目的後,她就像所有求職者一樣,成天圍繞著幾十個大信息欄尋找著她所勝任的職業。那些信息欄上幾乎千篇一律寫著餐廳招收女服務員XX名,或者是某企業招收推銷員XX名,很難找到適合於她的工作。她轉悠了好幾個地方,終於在一個廣告信息欄下,看到一家企業招收女秘書的廣告,要求一米六五以上的個頭,長相端莊秀麗,具有大學中文或文秘專業的文憑。她覺得她基本上符合上述條件,覺得當一個女秘書也不錯,至少解決了生存問題。於是,她便打通了聯繫電話,按照對方告訴她的地址,搭公交車找到了那裡,到那以後才知那是一家皮包公司。經理就像一個塞滿了東西的皮包一樣,胖得有隨時爆炸的可能性。謝婷婷剛一出現在面前,胖經理就像騾馬市場上的小販子打量騾馬那樣打量起了她,那目光中流露出來是裸的、絲毫不加掩飾的邪惡,儘管胖經理答應她留用一個月,底薪五百元,加薪根據表現再定,但是,她怕那邪惡的目光,怕他有爆炸的危險,最終還是婉言謝絕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囊中日漸羞澀的她還沒有找到一份工作。她打算再看一看,碰碰運氣,實在找不到理想的,她打算就從最底層的餐廳服務員干起,無論怎樣,她也要在這座城市裡生存下來,她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

就在這一天,她看到了一則廣告,一企業招聘企業策劃和宣傳人員各一名,男女不限,年齡在二十二歲至三十歲之間,大專文化程度。她就地在旁邊的一個電話亭里撥通了聯繫電話,對方回答說,要她交三百元的中介費。三百元,對於此時的她來講,已經成了一個大數字了,工作聯繫成了倒也罷了,如果聯繫不成,豈不太冤枉?就在她猶豫之際,開電話亭的老大爺搖了搖頭,她只好把電話掛了。老大爺說:「姑娘,那是賺黑心錢的,專門騙你們這些從外地來的打工者的,你千萬不能上他們的當。這裡有晚報晨報,你看一看這上面的招工信息,沒準兒有適合你的。」

她很感激這位好心的老大爺的提示,買了幾份報紙,就在一張過期的晚報上,她發現了一則某報招聘記者的啟事。她欣喜若狂地趕到報社後,才知道他們已經終止了報名。她找到了總編,好說歹說,總編念她干過新聞,就破格讓她參加次日的統考。她沒想到在二百多名考生中,她竟然名列榜首。這一成功的快樂,頃刻間將多日來蒙在她心上的屈辱、羞慚一掃而盡,她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了。她破天荒地走進了一家小餐館,點了幾樣小菜,要了一瓶葡萄酒,自己為自己的成功慶賀起來。此時此刻她多麼希望有人能與她共同分享這份快樂。她不由得想起了媽媽,想起了姐姐,想起了胡揚,也想起了思思和葉非。

要是媽媽知道她考上了海河晚報的記者,該多高興呀!出門時,她怕媽媽擔心,謊稱是外出學習,時間半年。她知道說謊不好,但有時候謊言恰巧是人性最美麗最善良的體現。現在,她終於對媽媽有了一個很好的交代,也為自己找到了一個說真話的機會。她決定過兩天,正式上了班之後,給媽媽去一封信,免得她擔憂。

姐姐始終像一個謎一樣,縈繞在她的腦海,讓她無法解開。她知道姐姐也在南方,但她不知道姐姐究竟在哪一座城市,更不知道她在做什麼。據姐姐講,她找了一個有錢的老公,生活很好,讓她和媽媽不用擔心。並且,姐姐為了證明她真的有錢,經常給媽媽寄錢,給上大學的她寄錢。她能順利地讀完大學,就是靠姐姐寄來的錢。從姐姐寄錢的匯款單上看出,姐姐似乎不固定在一個城市,更不固定在哪個單位。她很少能打通姐姐的手機,更多的時候是姐姐打電話給她,問及個人原因,姐姐總說她跟她的丈夫做生意,奔走在幾個城市之問,很忙。從姐姐的閃爍其同中,她總有一點隱隱的擔憂,好像姐姐並不像她所說的那麼幸福。

胡揚則是她思念最甚的一個人。醉過才知酒濃,愛過才知情深。她無論是茫然行走在大街上,還是蜷曲在小旅店的一隅,無論是看到榜首上赫然躍入眼帘的自己名字的剎那間,還是坐在這小餐廳里自斟自飲,都無法不去思念他。她知道,他已成了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惟一,離開他的日子竟是這麼痛苦難挨。她來到了附近的電話亭旁,想打通他的電話,然而,當她按到最後一個數字鍵上時,她的手指停了下來。她有點懼怕,他能諒解我嗎?他朝我發火怎麼辦呀!她只好掛了機,她想給他寫封信,把個中的原因向他做一個說明,也許,這更能使他容易接受。

謝婷婷第一天上班,就接受了一個光榮而又艱巨的採訪任務。有人舉報文化街的音像批發市場大肆兜售盜版光碟,總編讓她深入了解後寫一篇報道。謝婷婷搭車來到文化街後就琢磨好了採訪角度和思路。她假裝成一個進貨商,故意說一口略帶銀都方言的普通話,在取得了批發商的信任後,就與他砍起了價。砍了一陣,價格壓不下來,她就只好到了另一家。如此再三她就把那裡的情況摸了個差不多。回來後,腹稿已打就,打開報社配給她的電腦,迅速打出稿件,總編一看,當即簽發。次日晚報一出,晨報上也發了他們的記者采寫的文章,兩篇一對照,顯然謝婷婷寫得比晨報的文章好得多,角度新穎,內容深刻,標題醒目。總編高興地說:「新科狀元就是新科狀元。我們就是要在同一採訪事件上,與別的報紙爭高下。」這話傳到謝婷婷的耳朵里後,謝婷婷好一陣興奮,但她也明白,這只是個開頭,以後還要盡職盡責,多動腦筋寫出一些更有分量的好稿,才能不辜負總編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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