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一陣忙碌過後,胡揚正準備打道回府時,不料有人竟然悄悄送給他一封匿名信。那是他打算離村的頭一天晚上,回到住處時發現的。信是這樣寫的:

胡主任:

你為我們村裡辦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我們打心眼兒里感激你,吃水不忘開井人,我們六溝村的全體村民會永遠記住你。但是,話說回來,你給我們辦了好事兒,可有人卻想趁機佔便宜,撈實惠。我們看在眼裡,氣在心裡,想把知道的情況給你反映以映。我們聽說,你做了決定,希望小學的修建要在全縣公開招標,選最好的工程隊。可是,你回銀都後,他們幾個走了個過場,沒有按你說的辦,名義上公開招標,實際上早已被村主任馬大進的小舅子陸永年買通了,工程就交給了他。陸永年算個啥?他的工程隊是一個臨時搭建的班子,根本不是什麼正規的工程隊。把工程交給這樣的人我們怎能放心?可我們又不敢站出來反對,怕村領導打擊報復。我們給你寫這封信,是希望你好事做到家,給大家主持個公道,由你挂帥搞一次公開招標,招上誰讓誰干,這樣我們才放心。否則,錢用不到點子上,搞了歪門邪道,學校成了豆腐渣,六溝既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黃老闆呀。

六溝村部分村民

×月×日

胡揚看著這封散發著鄉土氣息的匿名信,心裡不由得格登了一下。在黃國安的第一筆資金打過來之後,他和主管副鄉長王明遠共同主持召開了一次村委會班子會議,就在這次會議上,做出了明確規定:一、修建希望小學的資金統一繳鄉財政所代管,必須是專款專用,不能隨便用於別的項目;二、要在全縣範圍內公開招標,要選用技術力量強、有一定信譽度的建築公司來承接希望小學的修建工程,堅決杜絕人情工程、關係工程。等回了一趟銀都,再回來之後,他聽馬大進說,通過公開招標,村裡選上了鄰村的一個工程隊。因為這件事兒具體由副鄉長王明遠分管,他也不便多問,怕多問了讓別人誤認為他不信任他們,或者他有別的企圖。沒想到這事過去就有人寫了這樣的匿名信,不知真的是他們在招標中摻了假,還是個別沒被招上的人心裡不服氣從中作梗,想把這潭水攪渾?

胡揚左思右想,覺得這件事兒事關重大,這裡面存在著一個對外形象問題,如果搞不好,不僅對不起黃國安的一片誠心,而且在社會上還會造成一定的負面影響,這對招商引資開發大西北不利。

這樣一想,他便覺得有必要再呆幾天,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說,否則,即便離開六溝村,他的心裡也不會踏實。

接下來的事使他感到非常被動。經過明察暗訪,胡揚終於摸清情況,陸永年的工程隊有名無實,只是掛個空牌子,下頭都是些烏合之眾,有活干就把人召集來干一陣,沒活干,隊伍也就解散了。工程隊的民工都是本村的農民,只能賣苦力,沒有多少建築方面的常識。在招標之前,陸永年仗著他姐夫是村委會主任,就請村委會的頭頭腦腦們吃喝了幾場,一切都在酒桌上操作好了,招標就成了形式和過場。在了解到這些情況之後,胡揚感到很作難,不管吧,好像是件事,管吧,搞不好,還會得罪一大批人。就在他左右為難之際,這天晚上,陸永年找上門來了。

陸永年先探進半個身子,見屋內就他一人,才將另一半身子露了出來,不尷不尬地笑著說:「胡主任還沒休息?」

胡揚就說:「你坐,現在休息還有點早。」

陸永年就順手把一個塑料袋兒往旁邊一放,坐下說:「我叫陸永年,是七溝村的,聽說胡主任給六溝村辦了一件大好事,可把我們七溝村的人羨慕死了。我早就想來拜訪你,來了幾次都沒有找到你,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

胡揚一聽陸永年的恭維話就覺得不舒服,他喜歡有話直說,不喜勸繞來繞去,更不喜歡虛不啦嘰的人。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六溝村,要是真想找他,怎能找不到?這樣一想,便有點不悅,說:「找我有啥事,直說吧。」

陸永年自覺沒趣,便囁嚅著說:「六溝村希望小學的工程我已經承包了,吃水不忘鑿井人,我能承包這個工程,還要感謝您胡主任,要不是你給六溝辦了件大好事兒,我上哪裡去包工程呀!」說著就將那個塑料袋一推說:「這是兩條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先收下,友情後補。」說完起身就走。

胡揚忙拽住他說:「陸老闆,你的禮我不能收,你帶回去。」說著就把塑料袋兒拿過來,往陸永年的手中硬塞。

陸永年一邊迴避著一邊說:「胡主任,你這不是拿鞋底往我臉上抽嗎?你讓我怎麼出你的門呀?」

正推攘之間,塑料袋兒一滑,兩條黑蘭州煙就從中撒落了下來,兩人便停下了推攘。胡揚也覺得不好意思,彎腰撿煙時,發現一個紅包,就撿起問:「陸永年,這是啥?」

陸永年說:「是我的一點心意。」

胡揚說:「多少?」

陸永年說:「五千。」

胡揚就將錢往桌子上一放,正色說:「陸老闆,你實話告訴我,為了攬這個工程,你總共送出去多少?」

陸永年的臉色一下子變紫了,極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也沒有送多少,就是吃過幾次飯。」

胡揚說:「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能這樣做,真的,陸老闆,你不能這樣做。你攬這個工程的目的是為了掙一筆,可是,你把錢兒都花到了請客送禮上,這勢必得增加成本,只有偷工減料,你才有利可圖。任何一個老闆絕不可能幹賠本的買賣,是不是這個道理?」

陸永年一頭虛汗地說:「是的,胡主任說得有道理。」

胡揚說:「既然你認為我說得有道理,你就必須把這些東西給我收回去。」

陸永年為難地說:「這個,這個……」

胡揚說:「你別這個、這個的啦,快收回去。」

陸永年見胡揚一臉嚴肅,不敢造次,只好收拾起東西,臨出門,仍不放心地說:「胡主任,求求你,成全了我吧,為包這次工程,我……」

陸永年再沒往下說,但胡揚卻完全明白了他的苦衷,無非是想說已送出去了不少,可他又不敢說。便說:「我們會盡量考慮你的。」

陸永年彷彿獲得了一絲希望,急忙向他保證:「要是這個工程交給我,我一定要搞成個優質工程、形象工程,讓你滿意,讓全村人放心。」

送走陸永年,胡揚睡意全無,獨自銜起一支煙,遙望著星空,心事茫茫。想這窮鄉僻壤,也非世外桃源,凡有權力存在的地方,腐敗就存在,即便是一個小小的村委會,也不例外。

胡揚胡亂想了一通,又將思想收回到了希望小學的工程上,如果他們沒有簽訂合同,還有推翻了重新招標的可能,倘若他們簽訂了合同,恐怕就不好辦了。但他一想起黃國安的一片誠心,一想起群眾來信中的懇切之辭,一想起明察暗訪中老百姓對村、鄉領導的不滿,他就覺得強烈的責任感壓向他的肩頭。他雖然能夠找出千萬條理由從他的肩上卸掉這副擔子,他卻無法從良心上、道義上來說服自己。當然,他十分明白,如果他要推翻了重新招標,就勢必會遭到副鄉長王明遠和村委會主任馬大進等人的極力反對,搞不好會把他自己搞得非常難堪。因為他知道,他無非是一個蹲點幹部,對村上的事只有建議權,沒有決策權。權力不是你想越就能越的。左思右想,他覺得有必要給鄉黨委書記反映反映,把問題的嚴重性和利害關係給他講清楚,由他們去決斷,也許這樣會好些。

次日,胡揚搭了一輛拉化肥的農用小三輪到了鄉上,恰巧鄉黨委的張書記在,他就把如何收到群眾來信,如何走訪群眾,陸永年如何送禮之事說了一遍,末了建議說:「鑒於這種情況,張書記是否可以考慮重新招一次標。希望小學是個形象工程,搞好了,可以給村上鄉上貼金,搞不好就會引起負面影響。」

張書記聽完,氣得大罵一聲「這伙狗日的」,罵完才說:「我也收到了群眾來信,正準備過問此事,沒想到你已把工作做到了前頭。胡主任呀,我真得好好謝謝你,你不僅為我們引來了金鳳凰,還自始至終地關心著這件事兒。現在,像你這樣正直無私的幹部實在不太多。」

胡揚一聽別人誇獎,就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張書記過獎了,我只是做了一點力所能及的事兒。」

張書記說:「要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想、像你這樣做就好了。可是,他們想的不是大多數人的利益,想的只是他們個人的利益。就是這樣一項由別人無償投資的希望工程,他們都想榨點油,何況別的?不過,胡主任,請你放心,只要我老張頭在這裡,我就一定要把好希望小學修建這道關,他們願送的就讓他們送去,願拿的就讓他們拿去,願吃的就讓他們吃去,我管不著,但是有一點我卻能做到,我要把這次招標推倒重來,我要讓他們吃了的難消化,拿了的吐出去,送了的忍個肚子疼,我就不相信治不住這幫狗日的。」

胡揚聽了張書記的這番話,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說:「張書記,有你這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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