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伊麗莎白把塞繆爾的自傳帶在身邊。

她常常站在塞繆爾·洛菲夫婦的肖像前,靜靜看著書中的人物,試著感覺他們的存在,好像他們還活在世上一樣。

注視了許久之後,她會轉身上樓,到塔房去看書。她幾乎每天都窩在塔房裡,不停地看書,讀著讀著,她發現自己愈來愈接近塞繆爾和特倫尼亞了。她似乎能跨越時間的洪流,感受到他們的喜怒哀樂……

※※※

伊麗莎白讀到,在接下來的幾年裡,塞繆爾都待在瓦爾大夫的診所內幫他調配藥材,也學會怎麼開處方,而特倫尼亞總是那麼不期然,卻又經常出現在他四周,她依然是那麼美麗脫俗。每次只要一見到她,塞繆爾就更加強了要與她共度一生的意念。

塞繆爾很受瓦爾大夫的賞識,但是瓦爾太太卻視他為眼中釘。她是一個尖酸刻薄的悍婦、欺善怕惡的勢利小人,她極度厭惡出身貧寒的塞繆爾。塞繆爾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也儘可能不跟瓦爾太太碰面。

塞繆爾對於那些看起來不起眼卻能治癒疾苦的藥草非常著迷。根據書中的記載,在公元前一五五○年時,埃及人就懂得用燈芯草開出八百一十一種處方了。那時候人們的平均壽命只有十五歲,這點從當時奇奇怪怪的藥方就可以看出來——鱷魚糞、壁虎干,還有蝙蝠血、駱駝的唾液、獅子的肝臟、青蛙的腳,甚至還有獨角獸的角粉。這些藥材恐怕不能發揮什麼神奇的療效。當時,每張藥單上都要簽下「RX」的符號,這代表埃及主司醫療的神祉霍拉埃的魔力。就連「化學」這個字,都是從古埃及文「開米」或是「凱彌」衍生而來的。那些巫醫則叫做「魔術家」。

這些都是塞繆爾學到的知識。

貧民窟和克拉科夫市區的藥局都已相當古老。店裡那些瓶瓶罐罐里裝的多半是一些未經檢測的藥材,有些根本不具療效,有些吃了還會害病。

塞繆爾對那些藥材的屬性已經摸得一清二楚了。他認識其中的蓖麻油、氯化亞汞、大黃、碘、可卡因以及吐根 等藥材的功效。另外,在這個地區還可以買到治哮喘、腹絞痛以及因斑疹傷寒而引起的發燒所需要的「萬靈丹」。

由於並沒有人檢驗這些藥材到底衛不衛生,所以經常可以看到軟膏和漱口藥水里懸浮著一些小蟲子、蟑螂,甚至一些溺死的老鼠與不知名的毛髮。服了這些藥材的患者,有的病情不見起色,有的甚至還魂歸西天,原因不是由於病情已經病入膏盲,而是因為服用了這些不潔的藥材。

當時有些雜誌記載有關藥局的介紹,塞繆爾把這些消息都牢牢記下來。他求知若渴,對於藥學方面的研究更是孜孜不倦,他也經常和瓦爾大夫討論醫學上的理論。

「這些都是有根據的,」塞繆爾自信而堅定的侃侃而談,「每一種疾病都必有其根治之道。對我們人類而言,身體健康是正常的,而患了疾病才是違反自然的。」

「或許吧!」瓦爾大夫回答,「但是大部分的病人都不願意嘗試我的藥方。」

他狀似艱難地又補充了一句,「我覺得這才是明智之舉。」

塞繆爾幾乎把瓦爾大夫藥學方面的藏書都翻遍了。每本書他都仔細念上好幾回。但是對於書上那些懸而未決的問題他感到相當沮喪;有大多病症在當時還沒有特效藥可治療。

塞繆爾相當渴望能以實驗來驗證自己的假設。

有些科學家主張利用抗體來建立防禦系統,並認為這是抵抗疾病的上上之策。瓦爾大夫也曾經根據此理論進行一項試驗——他從一個白喉患者身上抽取出血液,然後注射到一匹馬身上,結果那匹馬死了。從此以後,瓦爾大夫就不再進行任何類似的研究。

儘管如此,塞繆爾仍然相信瓦爾大夫的方向是正確的。

「您不能就此罷手,」塞繆爾對他說,「我認為您一定會成功!」

瓦爾大夫只是搖搖頭,並且說道:

「那是因為你現在才十七歲而已,塞繆爾。等你活到我這把年紀時,你大概就不會那麼有自信了。算了吧!」

塞繆爾可沒這麼容易就被說服。

他想繼續完成瓦爾大夫的實驗。但他需要一些動物來當實驗品。然而,他除了利用一些流浪的野貓和自己捕捉到的老鼠之外,他就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供實驗的動物了。不幸的是,不管塞繆爾再怎麼調整劑量,那些拿來試驗的貓和老鼠全都死掉了。

塞繆爾心中暗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它們太小了。我需要大一點的動物,一匹馬,一頭母牛或是一隻綿羊。

但是他要到那兒去找這些動物呢?

一天傍晚,當塞繆爾回到家時,他發現門口有一匹老馬和馬車。馬車的一側用歪歪斜斜的字體寫了幾個大字:

「洛氏父子」。

塞繆爾不可置信地看了一會兒,急忙衝進屋裡問他的父親。

「那匹——外頭那匹馬你打那兒弄來的?」

他上氣不接下氣問著。

他父親得意地笑了笑:

「是我換來的。有了馬我們就能多跑幾個地方。再過個四五年,我們就有能力再買第二匹馬了。想想看,到時我們就有兩匹馬了!」

這就是他父親的雄心大志!擁有兩匹瘦弱的老馬和一輛破車,梭巡於貧民窟窄小髒亂的小巷叫賣!天啊!塞繆爾覺得欲哭無淚。

當天晚上,塞繆爾到馬廄去看那匹馬。他們叫它菲德。在所有馬匹中,這匹馬可能是品種最差的一種。這是一匹老母馬,既駝背又跛腿。它能不能走得比塞繆爾的父親快,可能都還是個問題呢!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塞繆爾現在擁有了第一個適用的試驗品了。他再也不必為了做試驗,處心積慮捕捉老鼠和野貓了。當然,他的行動必須相當謹慎,絕不能讓父親發現自己在他的愛馬身上做實驗。他敲敲菲德的頭,然後對它說道:

「從現在開始,我就要帶你進入醫學界了。加油吧!」

塞繆爾在菲德的馬廄一角弄了一個臨時實驗室。

他在一盆濃肉湯中培養出一些白喉菌。當這些細菌繁衍一定數量的時候,他就取出一些到其他的器皿上,然後用肉湯稀釋它,並且把它慢慢加熱。他用皮下注射用的針管吸滿經過處理的細菌,走到菲德的身旁。

「記得我告訴過你嗎?」他對馬兒說,「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

塞繆爾把針頭刺進菲德肩部鬆弛的皮膚下,就像以前瓦爾大夫做的一樣。菲德轉過頭來,好像在責備他似的瞪了一眼,隨即淋了塞繆爾一身尿。

塞繆爾估計大約在七十二小時之後,注射到菲德體內的白喉菌就會開始繁衍。然後,塞繆爾會再注射另一劑,這次劑量將比第一次多一點,之後再追加一劑。

如果抗體理論是正確的話,那麼每一劑都能在接種者體內發揮有效的抗病功能,而塞繆爾就可以發明有效的疫苗了;而接下來的步驟就是另外找人類來試驗。這應該不會太難。隨便那一個已經病入膏盲的患者都會很樂意配合他的,只要他的葯能為他們帶來一線生機。

接下來的兩天,塞繆爾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待在菲德身邊。

「我從來沒看過有人像他這麼喜愛動物。」他父親說,「我就是無法讓他離開菲德身邊一步。」

塞繆爾用別人聽不見的音量低低回了一聲。事實上,他對他的所作所為頗有愧於心,即使如此,他縱然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向父親坦承他在背後搞的花樣,因為一旦說了出去,父親是絕對饒不了他的。此外,也絕對沒有人會識破他的計畫。畢竟他只想從菲德身上抽出一兩瓶的血漿罷了。

到了第三天早上,不幸的事終於發生了。一早,塞繆爾就被屋外傳來的叫罵聲驚醒。他急忙下床跑到窗戶前往外瞧。他看見父親就站在房門口,馬車停在他旁邊,他暴跳如雷。可是菲德不見了。塞繆爾隨手抓了一件外衣套上,連忙趕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畜牲!」他父親聲嘶力竭地怒吼著,「奸商!騙子!無恥之至!」

塞繆爾推開那些看熱鬧的路人,擠到父親身邊。

「菲德呢?」

塞繆爾問他父親。

「問得好。」他父親嗚咽著,「它死了!就像條狗一樣死在街上。」

塞繆爾的心為之一沉。

「你也看到我是怎麼待它的,是不是?每次讓它載貨上街時,我哪次趕過它了?我又何曾鞭打過它呢?不像有些我認識的小販,總是對畜牲拳打腳踢的。這倒好了,你看看它是怎麼報答我的?它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死了。哼!等我逮到那個賣馬給我的雜碎時,我一定會親手閹了他!」

塞繆爾轉過身去,心痛猶如刀割。

不單是為了菲德的死,而是為了他破碎的美夢——遠離貧民窟的生活,和特倫尼亞生一窩小孩,住在華屋裡過著安逸的生活,這些夢想彷彿都隨著菲德的猝死而一起幻滅。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在塞繆爾受到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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