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坐落在雅典市中心的阿沙肯法院是一幢用灰色岩石建成的大型建築,佔了學院大街至斯特雷達的街區廣場。法院里有30間審判庭,其中21號、30號和33號三間專用於刑事案件的審判。

33號審判庭的阿納斯塔西婭·薩維拉斯謀殺案引起了人們極大的興趣。審判庭長300英尺,寬40英尺,座位分成三個區,每區相隔5英尺,九張木凳一排。審判庭前部有一張6英尺高的桃木隔板,後面是高高的審判台,台上有三張法官坐的高背座椅。

台前的小高平台是證人席,配有一個固定的放證詞的小台架。審判庭靠牆的另一端是陪審團席,早已坐滿了10名陪審員。被告席前是律師的席位。

這起謀殺案格外引人注目的原因不僅在於案件的本身,而且在於擔任被告律師的喬特斯是全世界公認的最傑出的刑事律師之一。喬特斯只為謀殺案出庭辯護,他的成功記錄令人讚不絕口。據說請他辯護的費用要以百萬計算。喬特斯看上去瘦削憔悴,皺巴巴的臉上閃爍著一雙警犬般的、憂鬱的大眼睛。他的衣著極不講究,外表很難使人信任他。但是在他不修邊幅的舉止背後深藏著一種敏銳、聰穎的智慧。

新聞界極力推測喬特斯為何同意為這個女人辯護。他根本就不可能贏得這場官司。還有人打賭說這場官司將是喬特斯的第一次失敗。

比得·迪莫尼得斯是本案的公訴人,他曾與喬特斯交過鋒——儘管他不服輸——他確實敬佩喬特斯的才能。對於這次交手,他信心十足。如果要舉個典型的開庭後旋即結案的案例,那麼阿納斯塔西婭一案將是他最成功的例證。

案情本身很簡單:阿納斯塔西婭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嫁給了一個名叫喬治·薩維拉斯的富有男人。喬治比她大三十多歲,她暗中一直和一個名叫約瑟夫·帕帕斯的年輕司機相好。根據證詞,她丈夫曾威脅要和她離婚並改寫遺囑。在謀殺發生的那天晚上,她支開了所有的僕人,親手為丈夫準備晚餐。喬治正患感冒,進餐時一直咳嗽不止。他的妻子便把止咳藥遞給他,他喝了一口後就倒地身亡了。

確實是一個顯而易結的案子。

※※※

33號庭一大早便座無虛席。阿納斯塔西婭在被告席上坐下,她身著樸素的黑色襯衫和裙子,沒戴任何首飾,只是淡淡地化了一點妝,顯得楚楚動人。

公訴人比得·迪莫尼得斯正在發言。

「女士們,先生們。有時,一起謀殺案的審判要拖到三至五個月。但我想這一次,你們大可不必擔心本案會耽擱你們那麼長的時間。當你們聽完本案的事實陳述,我相信你們會毫無疑問地贊同唯一的審判結果——一級謀殺。陳述將證實被告蓄意謀殺了她的丈夫,因為她丈夫在發現了她和家中的司機有不正當關係時,威脅說要和她離婚。我們會證明被告具有動機、時機和實施她血腥殺人計畫的工具。謝謝。」他回到了座位上。

首席法官轉向喬特斯說道:「被告的辯護律師準備好開場陳述了嗎?」

喬特斯緩緩地站起來。「是的,法官閣下。」他遲疑地挪到陪審席前,眯著眼睛,像是喃喃自語地說,「我活了這麼長時間,我知道任何人都無法掩蓋自己本性中的罪孽,遲早會暴露出來。有一位詩人曾說過,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相信這話是真的。我希望你們,女士們,先生們,看一看被告人的眼睛,根本就無法找到她心頭居然有謀害他人的念頭。」喬特斯怔了一會兒,像是在想如何再說下去,然而卻又一言未發地拖著腳步回到了座位上。

比得·迪莫尼得斯突然感到一種勝利的喜悅。上帝啊,這是我一生中所聽到的最慘白無力的開場白!這老頭已經輸了。

「公訴人準備好請第一證人出庭了嗎?」

「準備好了,法官閣下,我想請羅莎·麗克奧格絲出庭。」

聽眾席上站起一位矮胖的中年婦女,她邁著堅定的步伐,儀態從容地走到法庭前面,宣誓出庭。

「麗克奧格絲女士,你的職業?」

「我是管家……」她哽咽著說,「我曾是薩維拉斯先生的管家。」

「是薩維拉斯先生嗎?」

「是的,先生。」

「那麼你能告訴我們你受雇於薩維拉斯先生多久了嗎?」

「25年了。」

「噢,那麼久。你喜歡你的僱主嗎?」

「他是個聖人。」

「你是在薩維拉斯先生的第一樁婚姻中就被僱用的嗎?」

「是的,先生。他在墓地埋葬他妻子時,我和他在一起。」

「可以這麼說,他倆的感情很深,是嗎?」

「他倆發瘋似的相愛。」

比得·迪莫尼得斯瞟了喬特斯一眼,等他對這些問題加以反對。但喬特斯靜靜地坐著,顯然已經走了神。

比得·迪莫尼得斯繼續問下去。「薩維拉斯和第二任妻子阿納斯塔西婭結婚期間,你仍然受雇於他嗎?」

「是的,我當然是的。」她脫口而出。

「依你看這是不是一樁幸福的婚姻?」他又看了拿破崙·喬特斯一眼,喬特斯仍然沒有反應。

「幸福?不,先生,他們拚命吵架。」

「你看見過他們吵架嗎?」

「誰都會看到的。他們在房子里到處吵,那可是一幢很大的房子。」

「我猜他們只是動嘴,沒有動手吧?也就是說薩維拉斯先生從未打過他的妻子?」

「噢,當然動過手。不過不是你想像的那樣,而是夫人動手打了先生。薩維拉斯幾年來一直忍氣吞聲,可憐的他已經很虛弱了。」

「你真的看見過她打她的丈夫嗎?」

「不止一次了。」證人扭頭望了阿納斯塔西婭一眼,話音冷酷,但夾著快慰。

「麗克奧格絲女士,薩維拉斯先生死的那天晚上,哪一位僕人當班?」

「沒有人。」

比得·迪莫尼得斯說話時故意帶著驚愕。「你是說在整個房子里,那麼大一所房子居然一個用人也沒有?薩維拉斯先生沒有雇位廚師,或者是女僕……男僕?」

「他當然雇了這些人。但夫人命令所有的用人在那天晚上都回去休息。她說要親自為先生準備晚餐,說是要過第二個蜜月。」說最後一句話時,羅莎哼了一聲。

「於是薩維拉斯夫人把所有的人都支開了?」

這一次是首席法官用眼神示意拿破崙·喬特斯,等他反駁,但辯護律師只是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兒。

首席法官面對迪莫尼得斯說:「公訴人必須中止誘導證人。」

「對不起,法官閣下,我重新提問。」

迪莫尼得斯走近薩維拉斯夫人。「你是說平時總有用人當班,而那天晚上,薩維拉斯夫人卻命令所有人都離開以便她能單獨和她丈夫在一起,是嗎?」

「是的,先生,而且可憐的先生正患重感冒。」

「薩維拉斯夫人常給她丈夫做飯嗎?」

麗克奧格絲嗤之以鼻地回答:「她?不,先生。家務事她從不沾邊。」

拿破崙·喬特斯還是坐在那兒紋絲未動,倒像個旁聽者。

「謝謝,麗克奧格絲女士,你提供的證詞很有用。」

比得·迪莫尼得斯轉身面對喬特斯,竭力掩飾著內心的得意之情。看得出來,麗克奧格絲的證詞已對陪審團起了作用。他們將鄙夷的目光投向被告。讓我們來瞧瞧老傢伙有何招術說服陪審團。「該您向證人提問了。」

拿破崙·喬特斯微微抬起目光。「什麼?噢,我沒有問題。」

首席法官驚愕地望著他。「喬特斯先生……你不想問問證人嗎?」

拿破崙·喬特斯站起身。「不了,法官閣下,看來她是個非常誠實的人。」說完便坐了下去。

比得·迪莫尼得斯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竟如此之好。我的上帝,他思忖著,這個老傢伙居然無力反擊。他完了。迪莫尼得斯已經在品嘗勝利的滋味了。

首席法官欠了欠身對公訴人說:「你可以傳喚下一個證人了。」

「約瑟夫·帕帕斯出庭。」

一個高大、漂亮、一頭黑髮的年輕人從聽眾席間站了起來,走向證人席,宣了誓。

比得·迪莫尼得斯發問道:「帕帕斯先生,你能告訴法庭你的職業嗎?」

「我是司機。」

「你現在有工作嗎?」

「沒有。」

「但不久前你還是有工作的。在喬治·薩維拉斯死之前,你受雇於他,是嗎?」

「不錯。」

「你在他家幹了多久?」

「一年多。」

「工作愉快嗎?」

約瑟夫看了看喬特斯,等他來為自己解圍,但得到的卻是沉默。

「這工作愉快嗎,帕帕斯先生?」

「我想還可以。」

「你的薪水很高吧?」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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