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諾艾麗和凱瑟琳

雅典:1946

因為時間已經變成凱瑟琳的敵人,所以,對拉里來說,時間變成了他的朋友。阿姆斯特丹的一夜完全是一個奇蹟。拉里故意惹怒引起災難的魔鬼,不料卻因禍得福,難以置信地發現一切問題都解決了。這是道格拉斯式的幸運,他滿意地這樣想著。

可是,他知道,這何止是幸運。這是他身上某種含糊的、反常的本能需要向命運挑戰,需要去干涉死亡和滅亡的地域。這是一種考驗,是他為了生死攸關的問題與命運的搏鬥。

拉里回憶起二次大戰中在特魯克群島上空的一個上午。

※※※

那時,一個中隊的日本零式戰鬥機突然從雲層里鑽出來做陡直上升。他領頭,飛在自己的中隊的前面。日本飛機集中力量向他發動進攻。有三架零式戰鬥機耍了花招,把他從機群中單獨引了出來,然後對他猛烈射擊。這時,他處在每逢危險時刻都會應時而生的超乎尋常的明晰之中,同時隱約地看到下方的島嶼,數十艘船舶在波濤滾滾的海面上搖動著,吼叫著的飛機在明亮的、蔚藍色的天空中彼此追逐著。這是拉里一生中最美妙的時刻之一——生命即將完結,死亡在呼喚。

他急中生智,使飛機向上做旋沖,與一架零式戰鬥機的尾部達到同一水平的高度。他扳動機關槍射擊後,眼看著這架敵機炸開了花。於是,另外兩架敵機從兩翼包抄過來。拉里看著這兩架零式戰鬥機向他急急逼下來,在關鍵性的最後一剎那,他做了一個特技動作,但見兩架日本飛機在半空中撞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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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拉里經常在腦海中回味的難忘的時刻。

由於某種原因,在阿姆斯特丹的那一晚上,那次空戰的情景又回到了他的腦際。

他終於降服了她,使她乖乖就範。

這天夜裡,諾艾麗躺在拉里的臂上,談論著他們兩人在大戰以前一起在巴黎的活動。突然,拉里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了一個熱切的年輕姑娘,可是,天啊,從那以後拉里搞過的姑娘已經有好幾打了。諾艾麗在他以往的記憶里只是一縷捉摸不住的、回憶不全的煙霧。

拉里想著:真幸運,他們不同的生活的航路又偶然交集在一起,經過了這麼多年啊!

「你是屬於我的。」諾艾麗說。「現在你是我的。」

她的語氣中包含著某種東西,使拉里感到不安。他自問:管它怎麼的,我會損失什麼呢?

有了諾艾麗在他控制之下,他可以留在德米里斯處了。如果他願意,可以一直留下來。她仔細地察看著他,好像在猜測他的思潮。她的眼睛中有一種奇怪的神色,拉里不明白那是什麼含意。

這樣也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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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從摩洛哥返航後,拉裡帶海莉娜出去吃晚飯,晚上就宿在她房間里。

早晨,他駕車去機場檢修飛機,同保羅·米塔克薩斯一起吃午飯。

「你好像在賭牌中贏了一大筆錢。」米塔克薩斯說。「能不能讓一張牌給我?」

「夥計,」拉里笑著說,「你玩不來的。要老手才行。」

這一頓午飯他們吃得很開心。飯後,拉里駛回市區去接海莉娜。這次她跟他同機飛行。

他在她房門上敲著,隔了很長時間海莉娜才慢騰騰地開了門。她赤身裸體。拉里獃獃地看著她,幾乎認不出來了。她的臉上、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不少地方還腫了,眼睛腫得只剩下兩道細縫了。顯然,她被一個職業打手打了。

「上帝!」拉里驚叫道,「發生什麼了?」

海莉娜張口要說話,拉里看見她上排三顆牙齒也給敲掉了。「兩——兩個男人,」她牙齒打戰地說,「你一……一走他們就來了。」

「你有沒有叫警察?」拉里追問道,露出了恐懼的樣子。

「他——他們說,要是我告訴別人,他們就要殺死我。他們會的,拉——拉里。」她站著,仍然十分震驚,一隻手扶住門來支撐她自己。

「他們搶走東西沒有?」

「沒——沒有。他們硬——硬闖進來,先強姦了我,後來,他——他們就死命打我。」

「把衣服穿上。」他命令說,「我送你上醫院。」

「我臉上這副樣子,不能出——出去。」她說。

那還用說,她怎麼能出去?拉里給一個醫生打了電話,這醫生是他的朋友。在電話里,拉里同他約好了過來治療的時間。

「對不起,我不能陪你了。」拉里對海莉娜說,「半個小時以後我要送德米里斯飛去雅典。我一回來,就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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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後來他再也沒有見到她。

兩天以後拉里回來時,海莉娜的房間空了,房東太太說她搬走了,沒有留下地址。

即使在這一時刻,拉里對事實真相併不懷疑。一直到幾天以後的一個夜裡,他和諾艾麗睡在同一張床上時方才有一點兒曉得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你這人真怪。」他說,「我從未結識過像你這樣的人。」

「凡是你要的,我都給了吧?」她問。

「是的。」

諾艾麗擰了他一把。「不過不能再同另外一個女人睡覺。」她輕輕說,「下一次我就把她殺了。」

拉里想起了她說過的話:你是屬於我的。突然,這句話具有了新的、不祥的含意。他第一次有一種預感:她的話並不是隨便說說的,並不是他可以不予理睬的。他意識到了諾艾麗·佩琪那冷酷的、致人死命的和不可捉摸的內心世界。他一陣寒戰,有點怕了。這天夜裡,有好幾次他想提起海莉娜的事。每次話到嘴邊都縮了回去,這是因為他怕知道事實真相,怕把經過用話說出來,好像語言比行動本身更有力量。如果諾艾麗真能……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時候,拉里趁諾艾麗不留意的時刻,仔細地察看她,想尋找殘忍和性虐待的蛛絲馬跡,但是他所看到的是一個媚人的美女,跟他講有趣的名人奇聞軼事,對他的各種需要都能預見到,而且服侍得使他十分滿意。他想著,料必我對她的看法錯了。但是,從此以後,他行動謹慎,不敢再和別的女人幽會。幾個星期以後,因為諾艾麗使他完全著了迷,他也不想再另覓新歡了。

從一開始諾艾麗就提醒拉里,他們的事不能讓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知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我們的事不能有絲毫風聲傳出去。」諾艾麗警告說。

「為什麼我們不能租一個套間呢?」拉里建議說。「找一個地方,我們……」

諾艾麗搖搖頭:「在雅典不能。總有人認得我的。這事我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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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兩天,德米里斯召見拉里。起初拉里提心弔膽,不知道這個希臘巨頭是不是聽到了一些關於諾艾麗和他的事兒。但是,德米里斯高興地接見了他,談了一會兒就討論起了他準備購買新飛機的事情。

「這是一架改裝的B-25型轟炸機。」德米里斯對他說,「我想要你先去看看。」

拉里喜形於色。「這種飛機好極了。」他說,「拿它的重量和大小來看,這是你所能買到的最理想的空中交通工具。」

「能坐多少人?」拉里想了一會:「九個人可以坐得舒舒服服,加一個駕駛員、一個導航員和一個機上工程師。每小時可以飛480英里。」

「聽起來很能引起興趣。你可以替我去驗看一下,再給我一個報告嗎?」

「馬上可以去。」拉里笑著說。

德米里斯站了起來:「還有一件事,道格拉斯,佩琪小姐明天上午去柏林。我想讓你把她送去。」

「是,先生。」拉里說。接著,他又似乎頭腦簡單地補充說:「佩琪小姐有沒有告訴你,我們的關係相處得好一些了?」

德米里斯看著他。「沒有啊,」他說,顯出困惑不解的樣子,「實際上,今天上午她還向我抱怨說你對她無禮呢。」

拉里驚奇地盯著他看了一會。隨後,他馬上醒悟過來——得趕快設法掩蓋自己的冒失和因高興而犯的大錯。「我一直在設法使她和我之間相處得好一些,德米里斯先生。」他裝出一副誠懇的樣子說,「以後我要更努力些。」

德米里斯點點頭:「應該這樣。你是我用過的飛行員中間最出色的一個,道格拉斯。這是丟臉的,如果……」他沒有說下去,而把「如果」兩個字拖長了慢慢低了下去,但是其含意是顯而易見的。

在驅車回家的路上,拉里把自己罵了一遍,今天說話真像傻瓜一般。他該記住,現在他是處在舉世無雙的勾結之中了。諾艾麗很聰明,比他強,知道她對拉里的態度的突然改變會引起德米里斯的懷疑。他們過去的老關係,是他們目前私通的最好的掩護體。德米里斯正在把他們撮合在一起。拉里想到這裡,哈哈大笑起來。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中的一個認為是屬於自己的東西,現在被他所佔有。這使拉里感到一陣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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