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一切都是十分緩慢地發生的,使人難以察覺。第一次是辦理范斯柯·岡布蒂的案子,過了不久,邁克爾又要詹妮弗處理另一個案子,後來又是一個。久而久之,邁克爾交辦的案子就像流水一樣,源源不斷地往詹妮弗這裡送來。

邁克爾往往先打一個電話來:「我需要你的幫助,姑娘。我的一個小夥子出事了。」

於是詹妮弗想起了雷恩神父的話:我的一個朋友出了點小麻煩。這兩者之間到底有無區別呢?美國已承認了「教父」的存在。詹妮弗自我安慰說,她目前所做的事跟她從前的工作一模一樣。可是事實是,兩者之間不僅有差別,而且是天壤之別。

她進入了世界上一個最強大的組織的核心部門。

※※※

邁克爾請詹妮弗到新澤西州的一個農莊去。她在那兒第一次見到了安東尼奧·格拉納利,還見到了黑手黨中的許多人。

在那間古色古香的廚房裡,圍著一張大桌子吃飯的是尼克·維多、亞瑟·斯各多(諢號胖子亞迪)、薩爾瓦多·費奧雷和約瑟夫·柯勒拉。

詹妮弗和邁克爾到達之後,在門外站著聽了好一會兒,詹妮弗居然連一句也沒有聽懂。原來他們講的全是行話。

邁克爾望著詹妮弗臉上迷惑不解的神色,笑著說:「來,我帶你去見爸爸。」

安東尼奧·格拉納利的樣子使詹妮弗大吃一驚。他坐在輪椅上,瘦得像一具骷髏,簡直很難想像他本來的模樣。

這時進來一個膚色淺黑、身材豐滿、嫵媚動人的女子,邁克爾介紹說:「這是羅莎,我的妻子。」

詹妮弗一直擔心這一時刻的來臨。有幾個晚上,當邁克爾離開她以後——作為女人,她的身心都已從邁克爾那裡得到了最大的滿足和安慰——她常常和佔據著自己頭腦的犯罪心理作鬥爭:我不想在另一個女人心上再留下創傷。我在偷漢子呢!我非得剎車不可!可是她總是敗下陣來。

羅莎望著詹妮弗,她的眼神像是能看透人的心思似的。詹妮弗不禁尋思:她全都知道。

一陣尷尬後,羅莎輕聲說:「見到你很高興,帕克太太。邁克爾跟我說過,你聰明過人。」

安東尼奧·格拉納利哼哼道:「女人聰明過了頭,就不好啦。動腦子的事最好還是留給男人去干。」

邁克爾板著臉說:「我一向把帕克太太當做男人看待的,爸爸。」

※※※

他們在一間寬敞的老式餐廳里進餐。

「你挨著我坐。」安東尼奧·格拉納利不客氣地對詹妮弗說。

邁克爾坐在羅莎身邊。托馬斯·柯爾法克斯——那個軍師,坐在詹妮弗對面。她感到他對自己充滿敵意。

晚餐極其豐盛,先是一大盆義大利餐前小吃,然後是一份濃湯,裡面有通心粉、青豆。隨後的沙拉裡面既有三角豆,又有釀蘑菇,還有嫩煎薄牛肉、扁麵條,以及烤雞。菜肴一盤接一盤地往桌子上送,像是永遠不會完結似的。

屋子裡見不著一個僕人,羅莎一會兒清理桌子,一會兒站起來上廚房去端菜。

「我的羅莎是個烹調能手,」安東尼奧·格拉納利對詹妮弗說,「她做的那一手好菜絲毫不比她母親遜色。麥克,對嗎?」

「是這樣。」邁克爾彬彬有禮地說。

「他的羅莎可是一個賢惠的妻子。」安東尼奧·格拉納利繼續往下講。詹妮弗心裡想著:他這是隨便聊聊,還是對自己的警告?

邁克爾沖著詹妮弗說:「噯,你的小牛肉還沒吃完呢!」

「我可從來沒吃得這麼好過。」詹妮弗爭辯說。

又有東西端上來了。

這次是一大碗新鮮水果和一大盤乳酪,外加澆上熱奶糖醬的冰淇淋,還有糖果和薄荷糖。

詹妮弗不明白的是,邁克爾吃得這麼多,竟沒有發胖。

餐桌上的談話又隨便又愉快,這類談話每天都可以從千萬個義大利家庭的飯桌上聽到。詹妮弗很難想像這個家庭跟其他千千萬萬個人家能有什麼差別。

和諧的氣氛保持了好久,後來安東尼奧·格拉納利問詹妮弗:「聽說過西西里聯盟沒有?」

「沒有。」詹妮弗說。

「我來給你講一講,夫人。」

「老爺子……她叫詹妮弗。」

「這不是義大利人的名字,麥克,記起來真費勁。我就稱你夫人,好嗎?」

「行。」詹妮弗說。

「西西里聯盟是為了保障窮人的合法權利而在西西里創建的。你看,掌權的那班人巧取豪奪。窮人手裡幾乎什麼都沒有——沒有錢,沒有職業,沒有正義,於是我們成立了聯盟。既然社會上沒有正義可言,許多人自然紛紛加入聯盟,以便替自己報仇。不久,由於聯盟代表了人民的利益,它的權力超過了法律。我們相信《聖經》上講的話,夫人。」他注視著詹妮弗的雙眼,說,「誰要是背叛了我們,我們就要對他實行報復。」

這話的意思是最明白不過的了。

※※※

詹妮弗的直覺告訴她,一旦開始為這個組織效勞,她就不再有任何退卻的餘地。可是跟許多局外人一樣,她對這個組織的實質有著誤解。黑手黨在人們心目中,無非是一幫暴徒,他們深居簡出,一邊指揮嘍啰去殺人,一邊靠放高利貸和辦妓院榨取種種不義之財。不過這不是整個組織的全貌。她通過自己參加的各種會議看到了其餘的情況:原來他們還是經營大企業的實業家。他們開設旅館、銀行、餐館、賭場,還辦了不少工廠、保險公司和醫院。他們控制著工會和運輸業。他們兼營唱片業務和出售自動售貨機,此外還開設殯儀館、麵包房、建築公司。他們每年的收益高達幾十億美元。這大筆大筆的利潤究竟是怎麼獲得的,不關詹妮弗的事,她的任務是替那些犯了法的黑手黨黨徒辯護。

※※※

羅伯特·迪·席爾瓦抓住了邁克爾三個嘍羅的把柄。這三個人翻倒了好幾輛食品供應車,因而被指控犯了企圖通過敲詐勒索破壞商業活動的罪行,共有七條具體罪狀。然而,願意到庭作證的只有一個飲食攤的女攤主。

「這個女人會把我們弄得進退兩難的,」邁克爾對詹妮弗說,「得認真對付才行。」

「你不是開有一家雜誌出版公司嗎?」詹妮弗問。

「是啊。可這和飲食攤有什麼相干?」

「你以後就會知道。」

詹妮弗背地裡悄悄作出安排,讓那家雜誌出版公司用高價買下那個證人準備在法庭上作證的內容。那個女人同意了。到了審訊那一天,詹妮弗就利用這一點來證實證人動機不良,於是法庭宣布指控無效。

※※※

詹妮弗和她的助手間的關係起了變化。當事務所開始接二連三地替黑手黨辦案時,肯·貝利走進詹妮弗的辦公室。對她說:「到底是怎麼啦?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替這班孬種辯護呀。他們會把我們毀掉的。」

「這事你不必擔心,肯。他們會付錢的。」

「你總不至於幼稚到這個地步吧,詹妮弗。最後為這事付出代價的將是你自己。他們會引你上鉤的。」

她明知他說得不錯,還是生氣地說:「算了,不談這個,肯。」

肯望了她好一會兒,才說:「是啊,老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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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事案件法庭不是密不透風的,消息不脛而走。當人們聽說詹妮弗·帕克為黑手黨組織的成員辯護時,好心的朋友紛紛來看她,都用勞倫斯·沃特曼和肯·貝利說過的那些話向她進行規勸。

「你跟這批孬種搞在一起的話,遲早會被這些人毀掉的。」

詹妮弗回答他們的都是一句話:「每人都有權得到辯護。」

她感謝他們的勸告,可她感到這些話於她全不適用。她不是黑手黨的成員;她不過是為它的部分成員辯護罷了。像她父親一樣,她是個律師,她決不會做出使他感到羞恥的事來的。弱肉強食的叢林就在那裡,而她仍然在這一叢林之外。

※※※

雷恩神父也過來看她,這一回可不是來求她幫朋友的忙了。

「我為你擔心呢,詹妮弗。我聽人說你在辦理……哦……和壞人打交道。」

「誰是壞人?難道你給那些前來向你求助的人都定了罪名?難道你可以因為他們犯了罪,就把他們從上帝那兒趕走嗎?」

雷恩神父搖了搖頭。「我當然不會的。不過一個單獨的人做了些錯事是一回事,而社會上的渣滓糾集在一起卻是另一回事。如果你幫這些人的忙,那你就是縱容他們,你自己也就成了他們中的一員了。」

「不,我是律師,神父。我幫助所有遇到麻煩的人。」

※※※

到後來,最了解邁克爾·莫雷蒂者就莫過於詹妮弗了。他把自己在任何人面前不曾吐露的思想和盤向詹妮弗托出。總的來說,他是一個孤獨寂寞的人,詹妮弗是第一個能夠透過他的軀殼,窺見他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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