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橘子旅店是曼哈頓唐人街中心的一棟破舊的兩層樓建築,離默特街三個街區。

凱利和黛安娜鑽出計程車時,黛安娜看見街對面的一個大廣告牌上身穿華麗晚禮服的凱利,手裡拿著一瓶香水。

黛安娜驚訝地看著:「原來這就是你。」

「你錯了,」凱利說,「那是我的工作,史蒂文斯太太。不是我本人。」她轉過身,走進旅店前廳,後面跟著一個焦頭爛額的黛安娜。

一名中國接待員坐在小小前廳的辦公桌後,瀏覽一張《中國郵報》。

「我們想要一個房間過夜。」黛安娜說。

接待員朝上看看兩位穿著講究的女士,幾乎脫口而出,在這裡?他站起來。

「當然。」

他更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她們身上量身設計的服裝:「一夜一百美元。」

凱利看著他,驚愕不已:「一百——」

黛安娜很快地說:「很好。」

「先付。」

黛安娜打開皮夾,抽出幾張鈔票,遞給接待員。他交給她一把鑰匙。

「十號房間,走廊盡頭,左邊。你們有行李嗎?」

「隨後就到。」黛安娜告訴他。

「如果你們有什麼需要,就找林好了。」

凱利說:「林?」

「對。她是你們的女傭。」

凱利懷疑地看了他一眼:「好。」

兩個女人沿那條凄涼、昏暗的走廊向前走去。

「你給得太多了。」凱利說。

「頭頂上一個安全的屋頂值多少?」

「我可不那麼確定這地方有你想得那麼好。」凱利說。

「在我們想到更好的地方之前,只有它了。別擔心。金斯利先生會照顧我們的。」

到了十號門口,黛安娜打開鎖,兩人跨進去。

小房間看上去和聞起來都似乎很久沒有人住過了。擺著兩張單人床,床上鋪著皺巴巴的床單,在一張疤痕累累的桌子邊,放著兩把破舊的椅子。

凱利四下看看:「也許小了點,但醜陋是肯定的。我敢說從來沒有打掃過。」她碰碰靠墊,望著灰塵揚起來,「我真想知道林死了有多久了。」

「只是今天一夜而已,」黛安娜安慰她,「我現在就給金斯利先生打電話。」

凱利看著黛安娜走到電話邊,撥了坦納·金斯利給她的名片上的號碼。

電話立刻就接通了:「坦納·金斯利。」

黛安娜欣慰地舒了口氣:「金斯利先生,我是黛安娜·史蒂文斯。很抱歉打擾你,但凱利·哈里斯和我需要你的幫助。有人試圖殺死我們,我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們在逃命。」

「我很高興你打電話來,史蒂文斯太太。你大可放心了。我們剛發現了這一切背後的真相。你們不會再有任何問題了。我可以擔保,從此以後你和哈里斯太太將絕對地安全。」

黛安娜閉了會眼睛。感謝上帝:「你能告訴我誰——」

「我見到你的時候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待在那兒別動。三十分鐘後我派人去接你們。」

「那——」電話斷了。黛安娜放回話筒,轉向凱利,咧開嘴笑著:「好消息!我們的問題結束了。」

「他說什麼?」

「他知道是誰在後面搗鬼,他還說從此以後我們平安了。」

凱利大大地舒口氣:「太好了。現在我可以回到巴黎,重新開始生活了。」

「他派人半小時後來接我們。」

凱利環視面前這昏暗污穢的小房間:「離開這一切肯定會非常艱難。」

黛安娜轉向她,愁悶地說:「會覺得很陌生。」

「指什麼?」

「回到一個沒有理查德的生活之中。我不能想像我怎麼能——」

「那就不要想像。」凱利生硬地說。

別把我拉進去,太太,不然我會崩潰的。我連想都不能想。馬克是我全部的生活,我唯一活著的理由……

黛安娜看著凱利漠然的表情,想,她就像一件沒有生命的藝術品——美麗然而冷漠。

凱利坐在一張床上,背對著黛安娜。她閉上眼睛,拒絕窺視內心的痛苦,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

她和馬克一起在左岸散步,海闊天空地閑聊著。凱利覺得她以前和任何別的人在一起時都沒有這麼自在舒坦過。

她對馬克說:「明天晚上有個畫廊開幕,如果你有興趣——」

「哦,對不起,凱利。明天晚上我很忙。」

凱利感到一陣意外的醋意:「跟別人約會?」她竭力保持輕鬆的語調。

「不。不。我一個人去。是個宴會——」他看見凱利臉上的表情,「我——我是說僅僅是個科學家的聯誼晚餐。你會感到枯燥乏味的。」

「我會嗎?」

「恐怕會。會有——會有一大堆你可能從來也沒聽說過的字眼,而且——」

「我想我統統都聽說過了,」凱利賭氣地說,「你幹嗎不考考我?」

「嗯,我真的不想——」

「我是個大姑娘了。考吧。」

他嘆口氣:「好吧。首音節重複法……海洋甲殼類動物學……空盒氣壓計……定期——」

「哦,」凱利說,大吃一驚,「那種辭彙啊。」

「我知道你不會感興趣的。我——」

「你錯了。我很感興趣。」因為你感興趣。

宴會在戴高樂親王酒店舉行,原來是個極其隆重的聚會。舞池裡聚集了三百名賓客,其中好幾位是法國最重要的顯貴。在凱利和馬克就座的最前面的餐桌邊,有位賓客相貌英俊,性格豪爽而友善。

「我是山姆·梅多斯,」他對凱利說,「我對你久仰大名。」

「我久仰你的大名了,」凱利回答,「馬克說你是他的良師益友。」

山姆·梅多斯微微一笑:「我做他的朋友深感榮幸。馬克是個非同尋常的人。我們合作很久了。他是最投入——」

馬克聽著,不好意思了:「你想來點酒嗎?」他插話。

司儀走上舞台,演講開始了。馬克說對了,晚宴對凱利來說的確索然寡味。科學技術獎一項一項地頒發,就凱利而言,演講者可能統統使用的是斯瓦西里語。但凱利觀察著馬克熱情洋溢的面孔,她為自己出席而感到高興。

當餐具收拾去了以後,法國科學院主席出現在舞台上。他一開始就不停地表揚法國在過去一年裡所取得的科學成果,直到結束前,他捧出一尊小小的金塑像,高聲叫出馬克·哈里斯的名字時,凱利才意識到馬克是當晚的明星。他太謙虛而沒有告訴她。原來這就是他企圖說服我不要出席的原因。凱利看著馬克站起來,在觀眾熱烈的掌聲中走上舞台。

「這件事他對我一個字也沒提起過。」凱利告訴山姆·梅多斯。

梅多斯笑了:「這就是馬克。」他端詳了凱利片刻,「你知道他瘋狂地愛著你。他想和你結婚。」他停頓了一會,直截了當地說:「我希望他的心沒有受傷。」

凱利聽著這些話時,突然產生一陣愧疚感。我不能和馬克結婚。他是個親密的朋友,但我不愛他。我在幹什麼呀?我不想傷害他。如果我不再跟他見面或許會好些。我永遠也不能把男人期望從女人身上得到的東西給他。我怎麼才能告訴——?

「我說的什麼你聽到沒有?」

黛安娜氣憤的聲音將凱利從她的回憶中喚醒。華麗的舞池消失了,她在一個廉價的客店房間里,跟一個她巴不得壓根沒見過的女人在一起。「什麼?」

黛安娜急切地說:「坦納·金斯利說有人半小時後來這裡接我們。」

「你告訴過我了。怎麼?」

「他沒問我們在什麼地方。」

「他很可能以為我們還在你的公寓里。」

片刻的沉默。凱利的嘴唇撮出一個長長的不出聲的:「哦」。

她們轉身看著床頭柜上的鐘。

中國接待員在弗林特進入橘子旅店的前廳時朝上抬起眼皮:「有什麼事要我效勞嗎?」他看見弗林特的笑容,也回報了一個。

「我妻子和她的朋友剛剛入住。我妻子是個金髮女人。她朋友是個火辣辣的黑妞兒。她們住哪個房間?」

「十號,但我得先通報一下。你得打電話——」

在他拿起話筒的瞬間,弗林特舉起一支安裝著消音器的四十五口徑魯格手槍,將一粒子彈射進了他的腦門。

弗林特把屍體推到櫃檯後,沿走廊往前走去,槍拿在身邊。他來到十號門前時,先朝後一退,再朝前跨兩步,用肩膀撞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沒有人,但隔著關閉的浴室門,弗林特聽得見用蓮蓬頭淋浴的聲音。他走到浴室門口,一把推開。龍頭大開著,合攏的浴簾輕微地擺動。弗林特朝浴簾裡面連開四槍,等了一會,拉開帘子。

裡面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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