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傑米 1883~1906 第三章

克里普德里夫特一仍舊貌,但傑米·麥格雷戈卻已今非昔比。他駕著馬車進城時,人們都刮目相看。馬車在范德默韋的店門口停了下來。吸引人們注意的不光是他華貴的馬車和高大的馬匹,還有這個青年人喜氣洋洋的神態。這種神態他們過去在其他發了財的探礦者身上見到過,也正是這種神態時常燃起他們心中希望的火焰。路人站在一旁,注視著傑米跳下馬車。

那個身材魁梧的黑人仍在這裡。傑米向他笑了一下。「你好!我回來了。」

班達一聲不吭,把馬拴好,走進了鋪子。傑米跟著他。

薩洛蒙·范德默韋正在接待一個顧客。這個身材矮小的荷蘭人抬頭笑了一下。傑米知道範德默韋已經對這一消息有所耳聞。沒有人能夠解釋。但是挖到鑽石的消息總是以光速傳遍了南非大陸。

范德默韋接待完了顧客,擺著手向後示意了一下。「來吧,麥格雷戈先生。」

傑米跟著他走到鋪子後面。范德默韋的女兒在爐子旁忙著做午飯。「你好!瑪格麗特。」

她滿臉通紅,移開了視線。

「好呀!我聽說有好消息。」范德默韋微笑著。他坐在桌旁,把上面的盤子和銀器推開,騰出了一塊地方。

「不錯,先生。」傑米自豪地說,接著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隻皮夾,把鑽石倒在廚房的餐桌上。范德默韋貪婪地盯著鑽石,隨後慢慢地拿起一塊塊鑽石,掂量著又掂量。最後把它們攏在一起,放進一隻麂皮包,收到牆角的鐵皮保險柜里,鎖了起來。

他說話時,滿意之情溢於言表。「你幹得好,麥格雷戈先生。真的,幹得很好。」

「謝謝你,先生。這才剛開始呢!那兒還有好幾百顆。我甚至連它們究竟值多少錢都不敢想。」

「你產權已經登記過了嗎?」

「登記過了,先生。」傑米伸進口袋,取出一張登記條。「用我們兩個人的名字登記的。」

范德默韋仔細看了看收條,揣進了口袋。「你應該得到獎勵。你在這裡等著。」他朝通向店堂的門口走去。「跟我來,瑪格麗特。」

她膽怯地跟著他。傑米想,她真像一隻受驚的小貓。

隔了幾分鐘,范德默韋一個人回來了。「這是你的。」他打開錢包,小心翼翼地數出了五十鎊錢。

傑米迷惑不解地看著他。「這是為什麼,先生?」

「給你的,孩子。都是你的。」

「我……我不懂。」

「你幹了二十四個禮拜。一個禮拜兩鎊。這裡一共是四十八鎊,另外兩鎊,是給你的獎金。」

傑米大笑起來。「我不要獎金。我有應得的鑽石份額。」

「你的鑽石份額?」

「怎麼?是的,先生,我應得百分之五十,我們是合夥的。」

范德默韋盯著他。「合夥?你怎麼會有這個念頭?」

「我怎麼會……?」傑米驚愕地看著這個荷蘭人。「我們已經簽訂了合同。」

「沒錯。你念過合同嗎?」

「喔,那倒沒有,先生。它是用南非荷蘭語寫的,不過你說過我們是夥伴,對半分成。」

老頭搖了搖腦袋。「你誤解了我的意思,麥格雷戈先生。我不需要任何合夥的。你是為我工作的。我給你配備用品,派你去為我找鑽石的。」

傑米滿腔怒火。「你什麼東西也沒有給我。為這些東西,我付給你一百二十英鎊。」

老頭聳聳肩。「我不願意浪費寶貴的時間和你多費口舌。照我的話辦。我再給你額外的五英鎊,咱們的事就算結了。我想這是非常慷慨的。」

傑米怒氣沖沖地嚷開了。「咱倆的事決不能這樣結了!」激怒中他那蘇格蘭人的喉音也出來了。「我有資格分享那份財產。我一定要得到它。我用兩個人的名字登記的。」

范德默韋淡淡一笑。「那麼你就是打算欺詐我了。我能叫人把你抓起來。」他把錢塞在傑米手上。「現在拿上你的工資,給我滾出去。」

「我要告你!」

「你雇得起律師嗎?在這一帶,我說了算。」

這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吧?傑米想,這簡直是一場噩夢。他所經歷的痛苦,在炙烤的沙漠里度過的日子,從太陽升起到日落西山那種懲罰性的勞動——所有這些像潮水般地湧上他的心頭。他幾次瀕臨死亡,而現在這個人竟想騙走他那份應得的財產。

他盯著范德默韋。「我決不會罷休的。我不會離開克里普德里夫特,我要讓這裡所有的人知道你的勾當。我要得到那份我應得的鑽石。」

范德默韋開始躲避那雙燃著怒火的淺灰色的眼睛。「你最好找個醫生為你治治病,孩子,」他咕噥著,「我想一定是太陽曬得太厲害,使你失去了理智。」

一時間,傑米狂怒得不能自持,沖向范德默韋,他把這個瘦老頭拎了起來,舉到眼前。「我要讓你後悔打過我的主意!」他把范德默韋摔倒在腳下,把錢扔在桌上,衝出了店鋪。

※※※

傑米·麥格雷戈走進日落客酒吧時,顧客們幾乎已經走光了。因為許多挖礦人都到帕爾迪斯潘去了。傑米既憤怒又絕望。「這簡直無法使人相信,」他想,「一分鐘以前我像克里薩斯 一樣富有,一分鐘以後,我卻徹底破產了。范德默韋是個賊,我一定要懲罰他。但是怎樣能懲罰他呢?」范德默韋有一點是對的。傑米甚至雇不起一個律師去告他。他人地生疏,而范德默韋是這兒社團里一個令人尊敬的成員。傑米唯一的武器就是事實真相。他要讓南非每個人都知道範德默韋干下的勾當。

酒吧老闆斯密特和傑米打了個招呼。「歡迎你回來。本店請客,麥格雷戈先生。你喝點什麼?」

「來杯威士忌。」

斯密特倒了雙料威士忌,放在傑米面前。傑米一飲而盡。他不習慣喝酒,烈酒把他的嗓子和胃燒得難受。

「再來一份。」

「馬上來。我常說,蘇格蘭人能喝酒,誰都喝不過他們。」

第二杯喝得容易一些。傑米記得是酒吧老闆告訴他,挖鑽石的人可以到范德默韋那兒請求幫助。「你知道老范德默韋是個騙子嗎?他想騙走我的鑽石。」

斯密特很表同情。「什麼?那太可怕了。我聽到這一消息很難過。」

「他不會輕易得手的。」傑米帶著嘶啞的聲音說,「這些鑽石有一半是我的。他是個賊。我要讓每個人都知道。」

「得小心啊。范德默韋是這個城鎮有財有勢的頭面人物。」酒吧老闆警告說,「如果你要反對他,那就得有人幫助。事實上,我知道就有這樣的人。他和你一樣仇恨范德默韋。」他看看周圍,斷定沒有人偷聽。「在街的盡頭有一個老馬棚。我會安排一切的。今天晚上10點鐘去那裡。」

「謝謝。」傑米感激地說,「我不會忘記你的。」

「10點鐘,老馬棚。」

※※※

老馬棚是用波紋鐵皮胡亂搭起來的,在城市邊緣的要道的一邊。傑米在10點鐘到了那裡,馬棚漆黑一片,他小心翼翼地摸著走路,周圍空無一人,他悄悄地走了進去。「喂……」

沒人回答。傑米慢慢地摸著走。他能辨別出馬在槽前晃動的影子。接著他聽見身後發出一陣聲響,正要轉身時,一條鐵棒突然朝他肩上打來,把他擊倒在地。這時一根木棍又猛擊他的腦袋,緊接著一雙大手把他舉了起來,拳頭和腳像雨點般落在他的身上。痛打沒完沒了,當他痛得昏死過去,一陣冷水又把他澆醒。他微微地睜了一下眼睛,瞥見了范德默韋那個黑人傭人班達的身影。痛打又開始了。傑米感到他的肋骨裂開,腿上又受到重重一擊。他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這時,他又失去了知覺。

※※※

他的全身燒灼難耐。有人用砂紙擦他的臉,他徒然試圖舉手抗議,他竭力睜開眼睛,但是眼睛腫得像核桃,睜都睜不開。傑米躺在那裡,周身每一寸都痛得要命。他努力回憶這是什麼地方。他掙扎著,摩擦又開始了。他攤開手,覺得旁邊是一片沙土。他的臉正貼在熱沙上。他慢慢地向前爬,每爬一次都要忍受難以言狀的痛苦。他努力跪了起來,想看看周圍的一切,但是眼睛腫得太厲害,只能依稀地看到一些模糊的景象。他是在人跡罕至的卡羅某個地方,衣服已經被人剝光了。現在還只是早晨,可是他感到太陽已把他烤得火燙。他還模糊地四下摸索,希望有一些吃食或是一小瓶飲水。什麼都沒有。他們把他扔在這裡,想讓他死掉。「薩洛蒙·范德默韋乾的,當然,還有酒吧老闆斯密特。」傑米威脅過范德默韋,范德默韋就像對待小孩一樣隨心所欲地懲罰了他。「但是他會發現我決不是孩子,」傑米向自己保證著,「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是復仇者。他們要付出代價的。他們一定要付出代價的。」強烈的憎恨給了傑米重新坐起來的力量,但是對他來說,呼吸也是難忍的折磨。他們打斷了多少根肋骨?「我必須十分小心,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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