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一夜之間,他倆的生活全都變了。

拉臘對凱勒說:「從今以後,我就在家裡辦公。菲利普需要我。」

「好的,我理解。」

電話和祝願卡紛至沓來。瑪麗安·貝爾原本就是位不可多得的姑娘。她處事謹慎得體。從不礙手礙腳。「別為這些操心,阿德勒太太。就讓我來處理吧,如果您願意的話。」

「多謝,瑪麗安。」

威廉·埃勒比打過幾次電話,但菲利普拒絕接。「誰的電話,我都不想接。」他對拉臘說。

斯坦頓大夫說的沒錯,菲利普的手腕這會兒疼痛難忍。他盡量不吃止痛片,除非在萬不得已時。

拉臘總陪伴在他的身邊。「我們打算把世界上最好的大夫請來,親愛的。肯定有人能接好你的手。我聽說瑞士有位醫生……」

菲利普搖搖頭。「無濟於事了。」他看看纏著繃帶的手。「我是個殘廢人。」

「別那麼說。」拉臘語氣激烈地說。「有成千上萬的事,你可以做。就怪我自己。要是我那天不去雷諾,要是我和你一起去了音樂廳,這種事是決不會發生的。要是……」

菲利普苦笑道:「你過去一直要我多呆在家裡。好啦,而今我是再沒任何別的地方可去了。」

拉臘的聲音干啞起來。「有人說過:『不要輕易想得到什麼,因為沒準你就得到了。』我是想過要你呆在家裡。可沒想過是這樣的呀。我無法忍受看你痛苦的樣子。」

「別為我擔心。」菲利普說。「我只是心裡亂得很,得理出個頭緒來。這事發生得太突然了。我……我大概至今還沒怎麼緩過神來。」

霍華德·凱勒帶著幾份合同來到了樓頂套間。「你好,菲利普。感覺好嗎?」

「好極了。」菲利普搶白說。「我感覺真是好極了。」

「這問題問得很蠢。抱歉。」

「別介意我的話。」菲利普道歉說。「我最近情緒很不正常。」他用右手敲著椅背。「那狗雜種要是割了我的右手就好了,那樣的話,有六七支左手協奏曲我仍可以彈奏。」

凱勒想起了那晚宴會上的談話。咳!有好幾支協奏曲是專為左手寫的呢。六七位作曲家專門寫過左手協奏曲。德穆特、弗朗茨·施密特、科恩戈爾德都寫過。拉韋爾作的左手協奏曲更是美妙動人。

保羅·馬丁當時在場,聽見了上述內容。

※※※

斯坦頓大夫到樓頂套間來看菲利普。他小心翼翼地揭去繃帶,一條又長又難看的疤痕露了出來。

「看看手能不能彎曲?」

菲利普試了試,根本不可能。

「疼痛怎麼樣?」斯坦頓大夫問。

「很厲害,不過我不想再吃那些該死的止痛片了。」

「我還是要給你開一份的,痛得受不了就服幾片。請相信,過幾天就不疼了。」他起身告辭。「我真的很難過。碰巧我也是你的崇拜者。」

「那就去買我的唱片好啦。」菲利普莽撞無禮地說。

※※※

瑪麗安·貝爾向拉臘建議說:「請個傷科醫生來治治阿德勒先生的手,你覺得有效嗎?」

拉臘想了想。「可以試試,看看能不能治好。」

拉臘把這個想法告訴菲利普時,他搖搖頭。「不,那有什麼用?大夫不是說過,……」

「大夫也會說錯的。」拉臘堅定地說。「我們打算什麼法子都試試。」

第二天,一位年輕的傷科醫生來到公寓,拉臘把他帶進菲利普房間。「這位是羅斯曼先生。他在哥倫比亞醫院工作。他將儘力幫助你,菲利普。」

「祝你走運。」菲利普譏諷地說。

「請給我看看那隻手,阿德勒先生。」

菲利普伸出手,羅斯曼仔細檢查起來。「看來肌肉損傷比較厲害,不過我們還是盡量想想辦法看。手指能動嗎?」

菲利普試了試。

「不怎麼能動。是嗎?我們試著練練看。」

菲利普忍受著難以想像的疼痛。

他們折騰了半個鐘頭,然後,羅斯曼說:「我明天再來。」

「不。」菲利普說。「別費心了。」

拉臘早就在一旁看著。「菲利普,不想試試嗎?」

「我試過了。」他吼道。「你沒看出來嗎?我的手死了!神仙也沒法妙手回春了!」

「菲利普……」拉臘的淚水奪眶而出。

「對不起。」菲利普說。「我只……只是一時不能適應。」

那天夜裡。拉臘被鋼琴聲驚醒了。她起身下床。輕手輕腳地走到客廳門口。菲利普身穿睡衣,端坐在鋼琴前,右手輕輕地彈著。他抬起頭,驀地看見了拉臘。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拉臘朝他走過去。「親愛的……」

「真是天大的笑話,不是嗎?你嫁給一位鋼琴演奏家,到頭來落得和一個殘廢人在一起。」

她伸出雙手,摟住他。「你不是殘廢人。你還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

「別再充當什麼樂觀女郎啦!」

「對不起,我只是想……」

「我知道。請原諒,我……」他伸出那隻殘廢了的手。「……我只是一時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回去睡吧。」

「不。你去吧,我沒事。」

他一直坐到天亮,想著他的未來。他心裡狠狠地嘀咕道:還談什麼未來!

※※※

拉臘和菲利普每天都一起用晚餐,然後看看報紙或電視,隨後便上床睡覺。

菲利普歉疚地說:「我知道我算不上個好丈夫,拉臘。我一點……一點都不想做那個事。相信我,這根本不是你的關係。」

拉臘坐在床上,聲音顫抖著說:「我不是為了你的身子才嫁給你的。我嫁給你,是因為我全身心地瘋狂地愛著你。我現在還是這樣。假如我們永遠不能再做愛了,我也無所謂。我只想要你擁有我,愛我。」

「我確實很愛你。」

※※※

宴會和慈善活動的請柬源源不斷地送來,菲利普一概謝絕。他不想離開公寓一步。「你去吧。」他總是對拉臘說。「這對你的生意很重要。」

「沒什麼比你對我更重要的了。我們就在家裡美美地靜靜地享受一頓豐盛的家宴吧。」

拉臘要廚師務必準備好菲利普愛吃的所有菜肴。可他沒胃口。拉臘儘可能安排在家開會或接見。白天,她如果非得出去不可的話,她總要對瑪麗安說:「我出去幾個小時,照應一下阿德勒先生。」

「我會的。」瑪麗安爽快地答應。

一天早上,拉臘說:「親愛的,我真不願離開你,可我不得不到克利夫蘭去一天。你不會有什麼吧?」

「當然不會。」菲利普說。「我又不是孤弱無靠的人。你就去吧,別為我擔心。」

瑪麗安拿來了幾封她代菲利普回好的信。「請您簽個名,好嗎,阿德勒先生?」

菲利普說:「好的。幸好我是個『右撇子』,對吧?」他的話語裡帶著苦澀的譏諷。他看看瑪麗安,說:「對不起,我並不是存心想拿你出氣。」

瑪麗安輕聲說:「我知道,阿德勒先生。你不認為出去走走,到朋友家去串串門對你來說是個好主意嗎?」

「我的朋友們都在工作。」菲利普沒好氣地說。「他們是音樂家,都在忙著演奏。你怎麼居然蠢到連這都不懂?」

他氣沖沖地出了屋子。

瑪麗安站在原地,看著他出去。

一小時後,菲利普回到辦公室。瑪麗安正在打字。「瑪麗安?」

她抬起頭。「什麼事,阿德勒先生?」

「請你原諒我。我精神不正常。我不是存心對你無禮。」

「我知道。」她平靜地說。

他在她對面坐下來。「我之所以不想出去,」菲利普說,「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像個畸形人。所有的人肯定都會盯著我的手看。我不想要任何人的憐憫。」

瑪麗安端詳著他,沒說什麼。

「你總是那麼好,我很感激,真的很感激。可是我成了這個樣子,誰都無能為力。不是有句俗話說『人物越大,摔得越重』?這不,我就是個大人物呢,瑪麗安。真夠大的,人人都來聽我演奏,國王、王后……」他突然不說了。「全世界的人都聽過我的音樂,我在中國、俄羅斯、印度和德國都舉行過獨奏音樂會。」他哽咽起來,淚水奪眶而出。「你最近是否注意到我經常哭?」他說,極力想控制住自己。

瑪麗安溫柔地說:「別這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不能好起來了。根本不可能!我是個該死的殘廢人。」

「別那麼說。要知道,阿德勒太太說得對,你還有成百上千的事可以做。等這陣子疼痛過去了,你就可以著手幹起來。」

菲利普掏出手帕,揩了揩眼睛。「天哪!我都快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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