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生長在格萊斯灣的青少年來說,有很多可以參加的運動項目:足球、冰球、滾球、溜冰,夏天則可以游泳和釣魚。卡爾斯藥店是孩子們放學後最愛去的地方,它旁邊有兩家電影院。如果想跳舞,則可以去韋里申花園。
拉臘輪不到享受這些快樂。她每天早晨5點鐘起床,幫助伯莎燒房客的早飯。等她把房客的被子都疊好了,才能去上學。下午,她要趕回去準備晚飯,幫助伯莎把飯菜擺上桌。晚飯後,她還要收拾飯桌,洗刷碗盤並把它們揩乾凈。
客棧里供應幾種蘇格蘭人愛吃的菜:白汁雞、肉湯、甘藍爪。黑葡萄千甜麵包也是一種家鄉食品,每塊麵包用半磅麵粉調成糊狀後裝入短模子里烘烤。
晚餐桌上蘇格蘭房客們的聊天,把蘇格蘭高地的模樣兒活靈活現地展示給了拉臘。她的祖先來自那片土地,有關他們的故事傳給了她一種歸宿感。房客們談大峽谷,談那一帶的尼斯湖、洛基和林恩赫,也談沿海那怪石嶙峋的島嶼。
在客棧的起居室里,有一架破舊的鋼琴。有時候在晚上,房客們都吃過晚飯了,便聚集在一起,唱起家鄉的歌謠。
※※※
有一年,鎮上舉辦了一次慶祝遊行。格萊斯灣所有的蘇格蘭男人都穿上了褶疊短裙和格子呢上衣,在大街上吵吵鬧鬧地吹奏著風笛。
「這些男人為什麼要穿裙子?」拉臘問芒戈·麥克斯溫。
他皺起了眉頭。「這不是裙子,好閨女,這叫短裙。我們的祖先很久以前發明了它。在高地,男人穿短裙既可以禦寒,又便於保持兩腿的靈活,當他們在石南叢生的荒野和泥炭土上躲避敵人的追趕時,便能夠奔跑自如。到了晚上,如果露宿在野外,將短裙的褶疊展開來,既可以當鋪的,又可以當蓋的。」
每天晚上在飯桌上都會發生激烈的爭論。蘇格蘭人對什麼東西都要爭論,他們的祖先屬於那種驕傲的部族,至今仍然激烈地維護著他們的歷史。「布魯斯 王室專門出懦夫,他們就像搖尾乞憐的狗一樣討好不列顛人。」
「伊恩,你又來了!你壓根不懂自己在胡說什麼。恰恰是布魯斯王使蘇格蘭贏得了獨立。向不列顛人搖尾乞憐的是斯圖亞特王室。」
「呸,你是個笨蛋,祖宗八代都是。」
於是,爭論變得火上加油。
「你知道蘇格蘭需要什麼?就需要像羅伯特二世 那樣的領袖。這位偉人後來留下了21個子女。」
「嘿,有一半是雜種!」
就這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拉臘對這些人能為600多年前發生的事情吵罵不休感到難以置信。
麥克斯溫對拉臘說,「別管他們,好閨女。一個蘇格蘭人即使是在一間空無一人的房子里,也會打起來。」
有一首沃爾特·司各脫爵士的詩深深地打動了拉臘的想像力。
接著這首悲壯的詩篇敘述了這位勇士如何冒著生命危險,去搭救他那位被迫嫁給別人的戀人。
總有一天,拉臘想,一位瀟洒英俊的洛克因瓦會來解救我的。
※※※
一天,拉臘在廚房裡幹活,無意中瞥到一份雜誌上的廣告,心頭頓時咚咚跳了起來。廣告上是一位英俊的碧眼金髮男子,他穿著優雅的燕尾服,打著雪白的領結,熱情地微笑著,看上去儼然是一位王子。我的洛克因瓦就應該長得像這位男子,拉臘思忖。他此時正在前來尋找我的途中,很快就會把我從這裡救走。那時我正在水槽邊洗碗碟,他悄悄地從身後摟住了我的腰,輕聲細語地說:「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嗎?」於是我轉過身去凝視著他的雙眼,回答說:「你會擦盤子嗎?」
伯莎的話音響起來,「我能什麼?」
拉臘嚇得差點靈魂出竅,她絲毫未意識到,伯莎就站在自己的身後,而她剛才竟然說出了聲。
「沒什麼。」拉臘羞紅了臉說。
對拉臘來說,飯桌上最吸引她的話題要數有關蘇格蘭高地圈地的故事了。她一次又一次地聽房客們談起這些話題,卻總是聽不夠。
「再講一次嘛。」她懇求著。於是芒戈·麥克斯溫便愉快地從命,滿足她的願望。
「好吧。蘇格蘭的圈地始於1792年,持續了20多個可恥的年頭。老百姓把那一年稱作『羊吃人年』。高地的地主貴族們覺得把士地圈起來養羊,比租給佃戶更有利可圖,於是將成群的綿羊引進高地。當他們發現這些綿羊能夠在嚴寒的冬天存活時,圈地就開始了。
「悲劇就此發生,羊開始吃人了,起初是成百隻羊湧來,然後是成千隻,接著是上萬隻……結果變成了一場血腥的入侵。
「地主貴族看見他們夢寐以求的發財時機來了,但他們首先得趕走這些佃農。這些佃農租耕微薄的土地,天知道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他們住在既沒有煙囪也沒有窗戶的小石屋裡,現在東家要把他們趕出去。」
這位年輕姑娘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後來呢?」
「政府派出巡警隊挨村驅逐佃農。士兵每到一個村莊,就限令佃戶在6小時內將牛羊和傢具帶走。佃農只得捨棄地里的莊稼,眼看著巡警隊將他們的小屋燒掉。有25萬高地男女居民和兒童離鄉背井,被驅趕到海邊。」
「他們怎麼可以把別人從自己的土地上趕走呢?」
「噢,那些佃農自己沒有地,他們向地主租上二公頃田,可這些土地不屬於他們。他們得向東家繳納一定的地租,然後才可以使用這塊土地,種點馬鈴薯,養些牛羊。」
「要是這些佃農不搬走又怎麼樣呢?」拉臘緊張地問。
「那些不肯搬走的佃戶,就被燒死在小屋裡,政府是十分殘忍的。那是個可怖的年代,老百姓忍飢挨餓,霍亂流行,瘟疫就像野火一樣四處蔓延。」
「真可怕。」拉臘說。
「是呵,好閨女。我們的祖先就靠土豆、麵包和稀粥活下來了,有時候連這些都吃不到。但有一件東西是政府剝奪不了的,那就是高地居民的驕傲。他們傾盡全力抵抗,等大火熄滅後,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們依然堅持在峽谷里不走,想方設法從灰燼里搶出些僥倖殘存的物品。他們在頭頂上搭起帳篷,遮擋夜晚的大雨。我曾祖父的父母當時就在那裡,經歷了這一切。這是我們民族歷史的一部分,已經深深地烙在我們的靈魂里。」
拉臘似乎看見了成千上萬的人群,他們被剝奪得精光,絕望而孤苦無援,被所發生的一切驚呆了。她似乎能聽得見死者親人發出的悲號和孩子們恐懼的哭喊聲。
「這些人最後怎麼樣了?」拉臘問。
「他們坐船漂流他方,等待著他們的是死亡的航行。擁擠不堪的人們在船上死於高燒和痢疾。有時候這些船隻遇上了風暴,一耽擱就是好幾個星期,船上便糧盡水絕。等船隻終於靠上了加拿大的海岸時,倖存下來的只有那些身體強壯的人。但是,一旦他們登上了大陸,他們就擁有了從來不曾擁有的東西。」
「屬於他們自己的土地。」拉臘說。
「是的,好閨女。」
總有一天,拉臘抑制不住地想,我要有一塊屬於我的土地,任何人也休想從我手裡奪去。
※※※
7月初的一個晚上,詹姆斯·卡梅倫正在柯爾斯蒂·鮑蒂妓院與一名妓女鬼混,心臟病突然發作。他當時喝得酩酊大醉,突然倒在床上,那個妓女還以為他是睡著了。
「喂,別這樣!我還有別的顧客等著呢!醒一醒,詹姆斯!醒一醒!」
他拚命地喘息,緊緊捂住胸口。
「看在上帝份上,」他呻吟著,「去找個醫生。」
一輛救護車把他送到誇里街上的一家小醫院。鄧肯大夫派人去喊拉臘。她怦怦心跳地走進了醫院,鄧肯正等著她。
「出了什麼事?」拉臘急切地問,「我爸爸死了嗎?」
「沒有,拉臘,不過我擔心他得了心臟病。」
拉臘僵立在那裡,「他……他能活下來嗎?」
「我不知道。我們正在儘力搶救。」
「我能見他嗎?」
「你最好明天早晨再來看他,姑娘。」
她木然地走回家,心裡充滿了恐懼。上帝啊,求您別讓他死吧,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呀。
當拉臘回到客棧時,伯莎正等候她。「出了什麼事?」
拉臘告訴了她。
「哦,天哪!」伯莎說,「今天還是個星期五呢。」
「什麼?」
「星期五呀。今天是收房租的日子。如果我沒認錯肖恩·麥卡利斯特的話,他會抓住這個借口把我們攆到大街上去。」
過去,當詹姆斯·卡梅倫喝得爛醉如泥時,他便打發拉臘到其他幾家客棧去收房租,這種情況至少有十多次了。拉臘將收來的錢交給父親,他第二天再親自送到肖恩·麥卡利斯特那兒去。
「我們怎麼辦呢?」伯莎哭喪著臉。
拉臘忽然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