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上學對肯莫爾來說是無法忍受的煎熬。他比同年級的其他孩子矮小,使他尤其羞愧的是,這其中還包括那些女生。大家給他起的綽號是「矮子」、「小東西」和「小矬子」。就功課而言,肯莫爾僅對數學和計算機感興趣,這兩項他拿的分總是比誰都高。班裡組織了一個象棋俱樂部,肯莫爾在裡面獨霸江山。過去他酷愛足球,但是當他到校隊參加選拔賽時,教練看了看他空蕩蕩的袖管說:「對不起,我們無法用你。」他的語氣並非不友好,但這對肯莫爾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肯莫爾的死對頭是里克·安德伍德,午餐時有些學生在封閉的天井裡而不是在自助食堂吃飯。里克·安德伍德會特意等著看肯莫爾在哪裡吃飯,然後跟他一塊兒去。

「嗨,孤兒。什麼時候你那可惡的繼母才會把你送回你來之前呆的地方?」

肯莫爾不理睬他。

「我在跟你說話,怪物。你認為她不會留下你,是嗎?誰都知道她為什麼帶你來這兒,黃臉仔。因為她是個出名的戰地記者,救助一個殘廢使她看起來挺光彩。」

「混蛋!」肯莫爾大叫一聲。他跳起來朝里克撲去。

里克的拳頭砸進肯莫爾的腹部,接著砰地砸到肯莫爾的臉上。肯莫爾跌到地上,痛苦地扭動著身體。

里克·安德伍德說:「什麼時候你還想要,儘管告訴我。而且你最好趕快,因為我聽說,你就要成為歷史了。」

肯莫爾生活在痛苦的疑慮之中,他不相信里克·安德伍德說的話,不過……如果它們是真的呢?如果達娜真的送我回去呢?里克沒錯,肯莫爾想。我是個怪物。為什麼達娜那麼出色的人會要我呢?

當他的父母和姐姐在薩拉熱窩喪命時,肯莫爾曾以為他的生活徹底完蛋了。他被送到巴黎郊外的孤兒院,那是一場噩夢。

每逢星期五下午兩點鐘,孤兒院的男孩女孩就排好隊,等著未來的養父母來檢閱他們,然後挑選一個帶回家去。每當星期五到來的時候,孩子們中間的興奮和緊張情緒膨脹到了一個幾乎無法忍受的頂點。他們梳洗乾淨,著裝整潔,當大人們沿著隊伍一路走過時,每個孩子心裡都默默祈禱著能被選中。

毫無例外,每當未來的父母看見肯莫爾時,他們便會竊竊私語:「瞧,他只有一隻胳膊。」然後他們繼續往前走。

每個星期五都是一樣,但是當大人們仔細審查候選人時,肯莫爾依然會滿懷希望地等待著。但他們總是挑中了其他孩子。被人遺忘的肯莫爾佇立在原地,心中充滿了屈辱之感。總是其他人,他絕望地想,沒有人要我。

肯莫爾極度渴望成為某個家庭中的一員。他嘗試過用他能想到的所有方法來達到目的。這個星期五他會歡快地向夫人們微笑,讓他們明白他是一個多麼可愛、友善的小男孩。下個星期五他會假裝忙於某件事情,向他們顯示他根本不關心自己能否被選中,能得到他是他們的運氣。其他時候,他會眼巴巴地望著他們,無聲地懇求他們帶他一起回家去,但是一周又一周,被選中帶到可愛的房屋和快樂的家庭中去的總是其他某個孩子。

奇蹟般的是,達娜改變了這一切。是她發現他浪跡於薩拉熱窩的大街小巷,無家可歸。肯莫爾被紅十字會空運到孤兒院之後,他曾經給達娜寫過一封信。他萬萬沒有想到,她給孤兒院打來電話說她希望肯莫爾到美國來和她一起生活。那是肯莫爾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刻。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變成了現實,最終證明這份快樂比他想像的還要巨大。

肯莫爾的生活徹底改變了。他開始慶幸以前沒人選中他。他在這個世界上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有人關心他。他全身心愛著達娜,但內心深處卻隱藏著里克·安德伍德逐漸灌輸給他的深深的恐懼,即總有一天達娜會改變主意,把他送回孤兒院,送回他剛剛逃脫的地獄般的生活。他有一個反覆出現的夢魘。他回到了孤兒收容所,而且這是個星期五。一隊大人正在視察孩子們,達娜也在其中。她看著肯莫爾說,那個醜陋的小男孩只有一隻胳膊,她說著往前走去,選中了他旁邊的男孩。肯莫爾驚醒過來時淚流滿面。

肯莫爾知道達娜討厭他在學校打架,他也竭盡所能避免打架,但是他無法忍受里克·安德伍德或他的朋友們侮辱達娜。他們一旦認識到這點,便變本加厲侮辱達娜,打架的次數也隨之增加。

里克會這樣跟肯莫爾打招呼:「嗨,你的箱子收拾好了嗎,小東西?今天早晨的新聞說你那混帳繼母要把你送回南斯拉夫去。」

「Zbosti!」肯莫爾會反唇相譏。

緊接著戰鬥開始了。肯莫爾會鼻青臉腫地回家,可是當達娜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時,他不會告訴她真相,因為他害怕如果他一旦說出口,里克·安德伍德所言就可能變成現實。

眼下,肯莫爾在校長辦公室等待著達娜的到來,心裡想著,這次她聽說了我做過的事後,肯定會送我回去。他痛苦地坐在那兒,心裡怦怦直跳。

達娜走進托馬斯·亨利的辦公室時,校長正來回踱步,神色嚴峻。肯莫爾坐在對面的椅子里。

「早上好,伊文斯小姐。請坐下。」

達娜瞥了一眼肯莫爾,隨即坐下。

托馬斯·亨利從他桌上舉起一把大屠刀:「肯莫爾的一位老師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達娜轉過身盯著肯莫爾,怒不可遏。「為什麼?」她氣呼呼地質問道:「你為什麼把它帶到學校來?」

肯莫爾看著達娜賭氣地說:「我沒有槍。」

「肯莫爾!」

達娜轉身面對校長:「我能單獨同你談談嗎,亨利先生?」

「可以。」他打量了一番肯莫爾,下巴綳得緊緊的:「在走廊里等著。」

肯莫爾站起來,最後看了一眼刀子,然後出去了。

達娜開始講話。「亨利先生,肯莫爾今年十二歲。他的大部分歲月都是伴隨著炸彈的爆炸聲入睡的,同樣的炸彈殺死了他的母親、父親和姐姐。其中一枚炸彈削掉了他的胳膊。當我在薩拉熱窩發現肯莫爾時,他住在一塊空地上的一個紙板箱里。那裡還有一百名其他無家可歸的小男孩、小女孩,他們像動物一樣地生存著。」她沉浸在回憶之中,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

「轟炸停止了,但是那些男孩女孩們依然無家可歸,絕望無助。他們保護自己免受敵人侵害的唯一方式是一把刀子、一塊石頭或一桿槍,如果他們運氣好能弄到一支槍的話。」有片刻工夫達娜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孩子們傷痕纍纍,肯莫爾也傷痕纍纍,但他是一個正派的男孩。他只是需要知道他在這裡是安全的,沒有人與他為敵。我向你保證他再也不會這麼做了。」

一段長時間的沉默。當托馬斯·亨利開口時,他說:「如果我哪天需要律師,伊文斯小姐,我希望你來替我辯護。」

達娜擠出一絲寬慰的笑容:「我保證。」

托馬斯·亨利嘆了口氣:「好吧。和肯莫爾好好談談。如果他再做這樣的事,恐怕我只得——」

「我會和他談的。謝謝你,亨利先生。」

肯莫爾正在走廊里等待著。

「回家吧。」達娜簡短地說。

「他們繳了我的刀子?」

她懶得回答。

回家的路上,肯莫爾說:「對不起,我給你惹麻煩了,達娜。」

「哦,不麻煩。他們已經決定不把你趕出學校了。聽著,肯莫爾——」

「好吧。不會再拿刀子了。」

他們回到公寓後,達娜說:「我得回播音室去。保姆隨時都會來。今天晚上我和你得好好地長談一次。」

晚間播音結束之後,傑夫轉身面對達娜i「你看上去很焦慮,親愛的。」

「我是。關於肯莫爾,我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傑夫。我今天又被迫去見了他的校長,又有兩名管家因為他的原因辭職不幹了。」

「他是個好孩子。」傑夫說:「他只是需要一段適應的時間。」

「也許吧。傑夫?」

「什麼?」

「我希望帶他來這兒不是一個可怕的錯誤。」

達娜回到公寓時,肯莫爾正在等候著。

達娜說:「坐下,我們得談談。你必須開始遵守紀律,學校里的打架必須結束。我知道其他孩子使你很不好過,但是你必須和他們達成某種諒解。如果你接著打架,亨利先生將把你趕出學校。」

「我不在乎。」

「你必須在乎。我希望你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但沒有文化那是不可能實現的。亨利先生給了你一次機會,但是——」

「去他媽的。」

「肯莫爾!」達娜不加思索地扇了他一記耳光。她立刻就後悔了。肯莫爾瞪著她,臉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噌」地站起來,跑進書房,「砰」地一聲摔上門。

電話鈴響了。達娜拿起來。是傑夫:「達娜——」

「親愛的,我——我現在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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