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太陽-2

庄宇大聲說:「現在,我們就請大家體驗一下水娃的工作。」

於是那些蜘蛛人走過來給每一位與會者紮上安全帶,然後領他們走到樓頂邊緣,使他們小心地站到十幾個蜘蛛人作為工作平台的小小的吊板上,然後吊板開始慢慢下降,懸在距樓頂邊緣五六米處不動了,被掛在大廈玻璃牆上的與會者們發出了一陣絕不摻假的驚叫聲。

「各位,我們繼續開會吧!」庄宇蹲著從樓頂邊緣探出身去對下面的人喊。

「你個混蛋!快拉我們上去!」

「你們每人必須擦完一塊玻璃才能上來!」

擦玻璃是不可能的,下面的人能做的只是死抓著安全帶或吊板的繩索一動不敢動,根本不可能鬆開一隻手去拿起放在吊板上的刷子或打開清潔劑桶的蓋子。在他們的日常工作中,這些航天官員每天都在圖紙或文件上與幾萬公里的高度打交道,但在這親身體驗中;四百米的高度已經令他們魂飛天外了。

庄車站起身,走到一位空軍大校的上面,他是被吊下去的十幾個人中惟一鎮定自若者。他開始擦玻璃,動作沉穩,最讓水娃吃驚的是,他的兩隻手都在幹活,並沒有抓著什麼穩定自己,而他的吊板在強風中貼著牆面一動不動,這對蜘蛛人來說也只有老手才能做到。當水娃認出他就是十多年前神舟八號飛船上的一名宇航員時,對眼前所見也就不奇怪了。

庄宇間:「張大校,你坦率地說,眼前的工作真的比你們在軌道上的太空行走作業容易嗎?」

「如果僅從體力和技巧上來說,相差不是太多。」前宇航員回答說。

「說得好;宇航訓練中心的一項研究表明,在人體工程學上,高層建築清潔工的工作與太空中的鏡面清潔工作有許多相似之處:都是在危險的需要時時保持平衡的位置上,從事重複單調且消耗體力的勞動;都要時時保持著警覺,稍一疏忽就會有意外事故發生。這事故對宇航員來說,可能是錯誤飄移、工具或材料丟失或生命維持系統失靈等等;對蜘蛛人來說,則可能是撞碎玻璃、工具或清潔劑跌落或安全帶斷裂滑脫等等。在體能技巧方面,特別是在心理素質方面,蜘蛛人完全有能力勝任鏡面清潔工作。」

前宇航員仰視著庄宇點了點頭:「這使我想起了那個古老的寓言:賣油人把油通過一個銅錢的方孔倒進油壺中,所需的技巧與將軍把箭射中靶心同樣高超,差異只在於他們的身份。」

庄宇接著說:「哥倫布發現了美洲,庫克發現了澳洲,但這些新世界都是由普通人開發的,這些開拓者在當時的歐洲處於社會的最下層。太空開發也一樣,國家在下一個五年計畫中把近地空間作為第二個西部,這就意味著航天事業的探險時代已經結束,它不再只是由少數精英從事的工作,讓普通人進人太空,是太空開發產業化的第一步!」

「好了好了,你說的都對!可快把我們弄上去啊!」下面的其他人聲嘶力竭地喊著。

在回去的電梯上,清潔公司的經理湊到庄宇耳邊低聲說:「庄總,您慷慨激昂了半天,講的道理有點太大了吧?當然,當著水娃和我這些小弟兄的面,您不好把關鍵之處挑明。」

「嗯?」庄宇詢問地看著他。

「誰都知道。中國太陽工程是以准商業方式運行的。中途差點因資金缺口而停工。現在,留給你們的運行費用沒有多少了。在商業宇航中,正規宇航員的年薪都在百萬以上,我這些小夥子們每年就可以給你們省幾千萬。」

庄宇神秘地一笑說:「您以為,為這區區幾千萬我值得冒這個險嗎?我這次故意把鏡面清潔工的文化程度標準壓到最低,這個先例一開,中國太陽運行中在空間軌道的其它工作崗位,我就可以用普通大學畢業生來做,這一下,省的可不止幾千萬。如您所說,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我們真的沒剩多少錢了。」

經理說:「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進人太空是一種何等浪漫的事業,我清楚地記得,鄧小平在訪問肯尼迪航天中心時,把一位美國宇航員稱做神仙。現在,」他拍著庄宇的後背苦笑著搖搖頭,「我們彼此彼此了。」

庄宇扭頭看了看那幾名蜘蛛人小夥子,放大了聲音說:「但是,先生,我給他們的工資怎麼說也是你的八到十倍!」

第二天,包括水娃在內的六十名蜘蛛人進人了坐落在石景山的中國宇航訓練中心;他們都是從外地來京打工的農村後生,來自中國廣闊田野的各個偏僻角落。

鏡面農夫

鏡面農夫

西昌基地,「地平線」號航天。飛機從它的發動機噴出的大團白霧中探出頭來,轟鳴著開上藍天。機艙里坐著水娃和其他十四名鏡面清潔工.經過三個月的地面培訓,他們被從六十人中挑選出來.首批進入太空進行實際操作。

在水娃這時的感覺中,超重遠不像傳說中的那麼可怕,他甚至有一種熟悉的舒適感,這是孩子被母親緊緊抱在懷中的感覺。在他右上方的舷窗外,天空的藍色在漸漸變深。艙外隱約傳來爆破螺栓的啪啪聲,助推器分離,發動機聲由震耳的轟鳴變為蚊子似的嗡嗡聲。天空變成深紫色,最後完全變黑,星星出現了,都不眨眼,十分明亮。嗡嗡聲嘎然而止,艙內變得很安靜,座椅的振動消失了,接著後背對椅面的壓力也消失了,失重出現。水娃他們是在一個巨大的水池中進行的失重訓練,這時的感覺還真像是浮在水中。

但安全帶還不能解開,發動機又嗡嗡地叫了起來,重力又把每個人按回椅子上,漫長的變軌飛行開始了。小小的舷窗中,星空和海洋交替出現,艙內不時充滿了地球反射的藍光和太陽白色的光芒。窗口中能看到的地平線的弧度一次比一次大,能看到的海洋和陸地的景色範圍也一次比一次大。向同步軌道的變軌飛行整整進行了六個小時,舷窗中星空和地球的景色交替也漸漸具有催眼作用,水娃居然睡著了。但他很快被擴音器中指令長的聲音驚醒,那聲音說變軌飛行結束了。

艙內的夥伴們紛紛飄離座椅,緊貼著舷窗向外瞅。水娃也解開安全帶,用游泳的動作笨拙地飄到離他最近的舷窗,他第一次親眼看到了完整的地球。但大多數人都擠在另一側的舷窗邊,他也一蹬艙壁竄了過去,因速度太快在對面的艙壁上碰了腦袋。從舷窗望出去,他才發現「地平線」號已經來到中國太陽的正下方,反射鏡已佔據了星空的大部分面積,太空梭如同是飛行在一個巨大的銀色穹頂下的一隻小蚊子。「地平線」號繼續靠近,水娃漸漸體會到鏡面的巨大:它已佔據了窗外的所有空間,一點都感覺不到它的弧度;他們彷彿飛行在一望無際的銀色平原上。距離在繼續縮短,鏡面上現了「地平線」號的倒影。可以看到銀色大地上有一條條長長的接縫,這些接縫像地圖上的經緯線一樣織成了方格,成了能使人感覺到相對速度的惟一參照物。漸漸地,銀色大地上的經線不再平行,而是向一點會聚,這趨勢急劇加快,好像「地平線」號正在駛向這巨大地圖上的一個極點。極點很快出現了,所有經向接縫都會聚在一個小黑點上,太空梭向著這個小黑點下降,水娃震驚地發現,這個黑點竟是這銀色大地上的一座大樓,這座大樓是一個全密封的圓柱體,水娃知道,這就是中國太陽的控制站,是他們以後三個月在這冷寂太空中惟一的家。

太空蜘蛛人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每天(中國太陽繞地球一周的時間也是24小時),鏡面清潔工們駕駛著一台台有手扶拖拉機大小的機器擦光鏡面,他們開著這些機器在廣闊的鏡面上來回行駛,很像在銀色的大地上耕種著什麼,於是西方新聞媒體給他們起了一個更有詩意的名字:「鏡面農夫」。這些「農夫」們的世界是奇特的,他們腳下是銀色的平原,由於鏡面的弧度;這平原在遠方的各個方向緩緩升起,但由於面積巨大,周圍看上去如水面般平坦。上方;地球和太陽總是同時出現,後者比地球小得多.倒像是它的一顆光芒四射的衛星。在佔據天空大部分的地球上,總能看到一個緩緩移動的圓形光斑,在地球黑夜的一面這光斑尤其醒目,這就是中國太陽在地球上照亮的區域。鏡面可以調整形狀以改變光斑的大小,當銀色大地在遠方上升的坡度較陡時,光斑就小而亮,當上升坡度較緩時,光斑就大而暗。

但鏡面清潔工的工作是十分艱辛的,他們很快發現,清潔鏡面的枯燥和勞累,比在地球上擦高樓有過之而無不及。每天收工回到控制站後,往往累得連太空服都脫不下來。隨著後續人員的到來,控制站里擁擠起來,人們像生活在一個潛水艇中。但能夠回到站里還算幸運,鏡面上距站最遠處近一百公里,清潔到外緣時往往下班後回不來,只能在「野外」過「夜」,從太空服中吸些流質食物,然後懸在半空中睡覺。工作的危險更不用說,鏡面清潔工是人類航天史上進行太空行走最多的人,在「野外」,太空服的一個小故障就足以置人於死地,還有微隕石、太空垃圾和太陽磁暴等等。這樣的生活和工作條件使控制站中的工程師們怨氣衝天,但天生就能吃苦的「鏡面農夫」們卻默默地適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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