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篇 第十二章

這像是一次陌生人之間的聚會。他們已經有多年沒有見面或通信來往了。

泰勒·斯坦福法官是乘飛機來波士頓的。

肯德爾·斯坦福·勒諾從巴黎坐飛機來,馬克·勒諾則是從紐約坐火車趕來的。

伍迪·斯坦福和佩姬從霍布灣開車專程趕來。

※※※

三位繼承人得到通知,葬禮將在帝王教堂舉行,教堂外的大街上被警察築起了路障,聚集的人群爭相一睹那些要人的風采。參加葬禮的有美國副總統、參議員、外國使節以及來自土耳其和沙烏地阿拉伯的政界要人。哈里·斯坦福這一生顯赫一時,教堂里的七百個座位將座無虛席。

泰勒、伍迪和肯德爾以及他們的配偶在祈禱室里相聚。這是一次氣氛尷尬的會面。他們彼此視同陌生人,唯一共同的東西是教堂外等候的靈車上躺在棺材裡的那具屍體。

「這是我丈夫,馬克。」肯德爾首先說。

「這是我妻子,佩姬。佩姬,這是我妹妹肯德爾,我哥哥泰勒。」

他們彼此寒暄了幾句,然後站在那兒,相互很不自在地看著。這時,教堂引座員來到他們面前。

「對不起,」他壓低嗓門說。「葬禮儀式馬上舉行。請諸位跟我來。」

他把他們領到了一間包廂。他們坐了下來,等待著,可各自心中都不平靜。

對泰勒來說,又回到波士頓讓他感到莫名其妙。波士頓讓他唯一可懷念的是他母親和羅斯瑪麗。在他看來,她們還活著。十一歲的時候,泰勒看過一幅戈雅 的作品《薩杜恩 吞食親子》,他總是把這幅畫和他父親聯繫起來。

可現在泰勒看著被抬棺人抬著的父親的棺材,心裡想,這個薩杜恩總算完了。

我知道你心裡耍的那套小把戲。

牧師走進教堂那葡萄酒杯狀的佈道壇。

「我們的主說:我會死而復生,我有生命;信仰我的人即便死了也如同活著;活著的人只要信仰我將得到永生……」

※※※

伍迪感到精力充沛,他來教堂前服了一劑海洛因,現在藥性還沒過。他瞥了一眼他的哥哥和妹妹。泰勒發福了。他看上去是有法官的派頭。肯德爾長成了一個美麗的少婦,但似乎心思太重。我不知道是不是由於父親死去的緣故?不會的,她和我一樣恨死了父親。他看了看坐在身邊的妻子。我真後悔沒給老頭子看看這位兒媳婦。要是看到她,他一定會死於心臟病的。

牧師仍在祈禱著。

「……像父親憐憫孩子一樣,主也會憐憫那些害怕他的人。因為他知道我們的軀體構造;他沒忘記我們原是一捧灰塵……」

※※※

肯德爾沒在聽牧師的祈禱。她心裡還在惦記著那套紅色服裝。她還記得父親有一天下午在紐約打電話給她。

這麼說,你想做一名服裝設計大師,對嗎?好,讓我們看看你的手藝有多好。星期六晚上我要帶女友參加一個慈善舞會。她和你身材相當。我要你給她設計一套禮服。

星期六晚上之前?父親,這我做不到。我……

你能做到。

她設計的那套禮服醜陋不堪,胸前有一朵很大的黑色蝴蝶結,還鑲了很長一段彩帶。這套衣服算得上奇裝異服。她讓人把它送給了父親。他又給她打了個電話。

我收到你的服裝了。順便說一句,我女友周六去不成了,所以你陪我前往,你會穿上那套禮服的。

不!

接著她聽到他丟下了那一句可怕的話:你不想讓我失望,對嗎?

她去了,沒敢把那套衣服換下來,她在那兒度過了一生中最羞辱的夜晚。

※※※

「……我們沒有給這個世界帶來任何東西,當然我們也不能從這個世界帶走什麼。主給予我們的,主已經把它們帶走了。為我們的主祝福!」

佩姬·斯坦福有些不舒服,這個氣勢雄偉的教堂和裡面衣冠楚楚的人物讓她感到恐懼。她從未來過波士頓。對她來說,這裡是斯坦福家族的世界,到處都可以感受到它的榮耀和光彩。這裡所有的人都比她體面得太多太多。她緊緊抓住丈夫的手。

「……眾生猶如草木,同樣一切美好的東西猶如叢中鮮花。草木枯萎了,鮮花凋謝了,但上帝的教誨將永存。」

馬克在想著她妻子收到的那封敲詐信。信里的措詞周密巧妙,沒有任何漏洞,很難發現誰在幕後策劃。他看著坐在旁邊的肯德爾,臉色蒼白,神情緊張。她還能承受多少?他心想。他向她身邊又挪了挪。

「我們把你交給仁慈的上帝,他會保護你。上帝會為你祝福,他會收留你。上帝的光環會慷慨地照耀在你的身上,上帝也會撤去他閃耀的面容,讓你永遠安息。阿門。」

祈禱儀式結束後,牧師宣布:「葬禮儀式僅限於親屬參加。」

泰勒看看靈柩,想著裡面躺著的屍體。昨天夜裡在他們蓋棺之前,他從波士頓的羅甘機場直接趕到了靈堂。

他想看看父親是否真的死了。

伍迪看著靈柩從哀悼的人群中抬出教堂,笑了:這下那些人如願以償了。

※※※

在奧本山公墓舉行的下葬儀式時間不長。全家人目視著哈里·斯坦福的靈柩被緩緩安放在墓穴里。棺材入土後,牧師說:「如果你們過於傷心,可不必在此久留。」

伍迪點點頭。「對。」海洛因的藥力過去了,他開始有些疲乏。「那我們就離開這兒吧?」

馬克說:「我們去哪兒?」

泰勒轉身對大家說:「我們住玫瑰山。那兒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我們要在那兒呆到家產分配完畢。」

幾分鐘後,他們坐進幾輛豪華轎車,往玫瑰山駛去。

※※※

波士頓是一個社會等級制度森嚴的城市。新貴族階層住在聯邦大街,那些鑽營功名的人住在馬爾伯里大街。後灣是這個城市的新區,這裡居住著最負聲望的新貴族,但烽火山仍然是波士頓最古老的城堡,這兒的住戶都是本市最富有的人家。這裡混雜著維多利亞時期的古式建築、現代化的高級住宅、老式教堂和時髦的商業區。

玫瑰山莊是斯坦福家族的地盤。這幢房子是維多利亞式建築,佔地三公頃,在烽火山這一帶十分顯赫。斯坦福的孩子們就是在這幢房子里長大的,但他們在這兒都度過了一段非常不幸的童年。豪華轎車在房子前面停了下來,他們紛紛下車,仰視著這幢久違的樓房。

「我真不敢相信父親再也不在裡面等我們回來了。」肯德爾說。

伍迪咧著嘴笑道:「他現在正忙於料理地獄裡的事務呢。」

泰勒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們進去吧。」

他們走到前門時,門已經打開,老管家克拉克正站在那兒迎候他們。他有六十多歲了,是一個體面的、能幹的僕人,在玫瑰山一干就是三十多年。他是看著孩子們長大的,當然也經歷了發生在斯坦福家族裡的所有醜聞。

克拉克看到他們頓時舒開了臉:「早上好!」

肯德爾熱烈地擁抱著他。「克拉克,又看到你了,真是太高興了。」

「我們有好久沒見面了,肯德爾小姐。」

「我現在已經是勒諾夫人了。這是我丈夫馬克。」

「你好,先生。」

「我妻子跟我談了很多有關你的事。」

「不會是說我的壞話吧,先生。」

「恰恰相反。你是她唯一想念的人。」

「謝謝,先生。」克拉克轉身對泰勒說:「早上好,斯坦福法官。」

「你好,克拉克。」

「見到你真讓人感到寬慰,先生。」

「謝謝你,你看上去很不錯。」

「你也一樣,先生,我對發生的一切感到難過。」

「謝謝。是你負責接待我們嗎?」

「哦,是的,我想我們會盡量讓諸位舒服滿意的。」

「我還是住我以前的房間嗎?」

克拉克笑笑。「對。」他轉過頭對伍迪說:「我很高興見到你,伍德羅先生。我想……」

伍迪一把抓住佩姬。「好了,」他失禮地說,「我想休息去了。」

伍迪從眾人身邊走過,帶著佩姬上樓去了。

※※※

大家來到寬敞的起居室。房裡放著一對路易十四時期的大衣櫥,牆角處有一張螺形托腳的塗金長桌,桌面是專門定製的大理石。房間四周還放著一排高級沙發椅和組合睡椅。天花板上掛著一盞鍍金的枝形吊燈。牆上掛著暗色調的中世紀油畫。

克拉克轉過頭來對泰勒說:「斯坦福法官,西蒙·菲茨傑拉德先生要我轉告你,他讓你打電話告訴他什麼時候方便的話,安排他和全家人見個面。」

「誰是西蒙·菲茨傑拉德?」馬克問。

肯德爾答道:「他是我們家律師。父親一直僱傭著他。」

「我請他來和我們討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