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午飯後,傑德回到診所,還是照老規矩,步步留神,處處小心,盡量避免遭人攻擊。

他取出磁帶,又開始聽治療談話錄音,仔仔細細地聽,想從中找到某些線索。那些病人一個個好像是噴出熔岩的火山,他們的「熔岩」成分是仇恨、性反常、恐懼,自憐、誇大妄想、孤寂、空虛、痛苦……

他聽了三小時錄音,在漢森的錄音帶上新發現了一個人名:布魯斯·包德,是與漢森最後同居的一個相好。傑德把這盤帶子放進錄音機,準備再聽一遍。

「……第一次見布魯斯我就愛上了他,說真的,我從沒有見過像他這樣的美男子。」這是漢森的聲音。

「漢森,布魯斯是消極被動型的伴侶呢,還是主動積極型的伴侶。」

「他是主動積極型的伴侶。這正是他誘惑我的地方,當然還有其他許多吸引我的東西。他身體很強壯。後來,我們成為相好,可是卻為這個經常吵架。」

「怎麼回事呢?」

「布魯斯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強壯,有多大的勁兒。他常常躡手躡腳走到我背後,冷不防在我背上猛擊一掌。本意是對我親熱,但有一回差點沒把我的脊梁骨打斷,我真想把他宰了。另外,握手的叫候,那麼使勁兒,把人的手指都能折斷壓碎。他老裝出後悔的樣子,但事實上他愛傷人,以傷人為樂。嗨,他真壯,壯得像頭牛……」

傑德關了錄音機,坐在那兒,默默地思索。包德的同性戀型與殺人兇犯的型號是不相符合的;從另方面講,他與漢森混過一陣子,糾纏不清,情分很深。這個人是虐待狂加自我中心主義者。

傑德的目光落在兩個人名上:苔莉·華西朋和布魯斯·包德。一女一男,那女人曾殺死過好萊塢的一個男人,卻對此隻字不提;那男人是約翰·漢森的最後一個相好。如果兇犯是其中之一,到底是哪一個呢?

苔莉·華西朋住在薩敦街的一套公寓里。整套公寓的基色是俗氣的粉紅色,牆壁,傢具,窗帘一律粉紅色。幾件值錢的擺設散落在各處,牆上掛著法國印象派畫家的畫。傑德認出兩幅馬納斯的作品,兩幅德加的作品,一幅馬奈的作品,一幅雷諾阿的作品。正在「走馬看畫」時,苔莉進來了。他已打過電話給她,說要來串門兒,所以她已有準備。今天她穿件粉紅色的長睡袍,裡面的身體若隱若現,但不見貼身襯衣。

「你真的來了。」她高興地叫起來。

「我想跟你談談。」

「當然可以,喝點什麼?」

「不,謝謝,不喝。」

「那麼我自己來一杯,好好慶祝慶祝。」苔莉說著,就輕盈地向起居室角落裡的珊瑚貝色的酒櫃走去。

傑德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一會兒,她端著一杯酒,飄飄悠悠過來,在粉紅色的長沙發椅上挨著傑德坐下。「寶貝兒,你的龍頭到底憋不住了吧,所以找我來了。」她說。「我早知道你頂不住小苔莉,遲早會動搖,倒在她的懷抱里。你這個迷人精,迷得我快瘋狂了,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一句話。這輩子我認得的男人都是飯桶,沒用的傢伙,不中用的玩意兒,你比他們強百倍。」她放下酒杯,那隻手就落在傑德的大腿上。

傑德把她的手捏在自己雙手裡。「苔莉,」他說,「我需要你幫助。」

像唱片一樣,她的思路在熟悉的軌道上動起來。「我明白,親愛的,」她低聲輕語,猶如風兒在嗚咽,「我會打得你舒舒服服,快快活活,我比誰都會幹,管保你滿意。」

「苔莉,聽著!有人要謀殺我!」

她的兩眼慢慢露出詫異的神色。這是在演戲呢還是真情流露?他想起一部她主演的電影里的一個鏡頭,她也是這副表情。她真會演戲。不過這次她不是在演戲,這是真正的苔莉。

「老天爺,誰——誰會要殺害你?」

「可能是與我的病人有關係的人。」

「但是——天哪——為什麼呢?」

「這正是我想弄清楚的,苔莉。你的朋友之中有沒有人說起過殺人……或謀害的事兒?譬如在聚會的時候,說著玩兒,逗大傢伙兒發笑?」

苔莉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沒有,沒有。」

「你認識的人當中有沒有名叫唐溫頓的?」他嚴肅地盯著她。

「唐溫頓?嗨,我怎麼會認識呢?」

「苔莉——你覺得兇殺的滋味怎麼樣?」

她不寒而慄,渾身哆嗦。他捏住她的腕部,可以感覺到她的脈搏加快了。「兇殺使你激動興奮嗎?給你刺激嗎?」

「說不上來。」

「再想一想,多考慮一會兒。」傑德堅持。「兇殺的念頭給你刺激嗎?想到兇殺你就激動興奮嗎?」

她的脈搏亂蹦亂跳,沒有規律。「不!當然不啰!」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在好萊塢你殺過一個男人?」

霍地她伸手用長長的指甲抓自己的瞼,傑德立即握住她的手腕。

「你這個臭婊子養的!那是二十年前的老賬了。原來你要算老賬?給我滾蛋?滾出去?」她跌倒在地,啜泣嗚咽,歇斯底里大發作。

傑德暫不勸解,只在一旁靜觀。按苔莉的性格,她有可能從兇殺里找刺激。缺乏安全感,完全沒有自尊心,她很容易被人利用。像是溝邊的一團軟泥,撿起她來可以捏成一座美麗的塑像,也可以做成一件兇器。現在問題就在於最後誰撿到她。唐溫頓?

傑德站起身,說了聲「對不起」就走出了粉紅色的公寓。

從苔莉家出來,傑德直奔布魯斯·包德家。他的家住在格林威治村,離公園不遠處,說是住家,其實是馬廄改造成的房子。一個身穿白外套的菲律賓管家應聲開門。傑德通報了姓名,被請到門廳里等候。管家轉身不見了,十分鐘過去了,十五分鐘過去了,傑德強壓怒火。也許他應當告訴安吉利自己到這裡來了。如果他的假設成立的話,單槍匹馬闖進來等於找死,隨時可能遭人暗算,逃都沒處逃,必死無疑。

正這麼想著,管家又露而了。「包德先生現在可以見你。」

他說完便領傑德上樓,來到一間布置得十分雅緻的屋子,然後悄悄退下。

包德坐在一張桌子前正寫著什麼東西。他真不愧為美男子:眉清目秀,臉部輪廓鮮明,鷹鉤鼻子,動人的嘴,淡黃色的頭髮捲成無數小環環。

見傑德進屋,他就站起來,身高六英尺三英寸,肩寬背厚,好一副橄欖球運動員的身材。傑德心想包德正與兇手的綜合畫像相符,後悔沒有先跟安吉利打聲招呼。

包德說話聲音柔和,溫文爾雅。「讓你久等了,請多多原諒,」他愉快地說,「我是布魯斯·包德。」主動伸出手去與傑德相握。

傑德接包德伸過來的手,卻不料挨了一拳,打在嘴上,下手這麼重,勁兒這麼大,打得傑德搖搖晃晃,撞翻了一盞落地燈,自己也跌倒在地。

「向你賠不是,醫生。」包德低頭望著傑德說。「不過,近來你很不老實,盡調皮搗蛋,所以得教訓教訓你。剛才那一下是你自找的,活該!站起來,喝一杯。」

傑德被打得頭昏眼花,掙扎著搖晃了一下腦袋,慢慢從地上支撐起來?剛要站直,包德朝他下身飛起一腳,痛得他在地上直翻滾。「老兄,我已恭候多時了。」包德慢吞吞地說了這麼一句。

傑德忍住劇痛,抬頭看鐵塔般高大的包德,嚅動嘴唇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免了吧,甭費勁說話了,」包德頗表同情,「一定痛得很厲害,就是要讓你知道我的厲害,叫你多管閑事。我知道你因何來此:向我打聽約翰的情況。」

傑德點點頭,說時遲,那時快,包德的皮鞋已踢中他頭部。傑德眼前直冒金星,腦子裡嗡嗡作響,透過模模糊糊的紅色,看到包德巨人般的身影,從遠處傳來他的聲音,好似通過軟綿綿的過濾器,一會兒強一會兒弱。「約翰和我形影不離,情愛甚篤,直到那一天,他心血來潮,跑到你那兒去,你念了什麼咒語,使他中了邪,覺得自己行為反常,是個怪人,甚至是個罪人,你使他覺得我們的愛情是卑鄙下流的。你說誰使得這種愛情卑鄙了流?就是你。」

傑德感到一個硬東西猛擊在肋骨上,疼痛像條河通過血管流遍全身。周圍一切絢麗多彩,彷彿他的頭腦里閃爍著七色彩虹。

「醫生,誰授權你教訓人如何相愛?你小子坐在診所里像個神仙,凡是想法不同的人你都統統宣判有罪。」

傑德腦子裡在回答:事實並非如此。約翰·漢森從未有選擇的機會,我給了他多種選擇,他並沒有選中你。這能怨我嗎?

「現在約翰死了,」美男子居高臨下,威鎮四方,「你害死了我的約翰,我要找你報仇,要你的命。」

話音剛落,一腳踢到傑德耳朵後面,他開始漸漸昏迷,不過腦子裡的某一部位仍在活動,帶著超然的淡漠注視著身體的其餘部分死亡,小腦里的這塊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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