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安妮走了之後,有幾個病人提起卡羅琳被害的事。病情較為嚴重的只顧自己,只想到自身的煩惱,這類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我上。跟病人談話時,傑德不得不全神貫注;獨自一人時,也力圖集中思想,但是做不到,動不動就走神兒,轉到這兩天發生的事上,總想找到答案或解釋。與病人談話的錄音他聽了一遍又一遍,唯恐錯過一句話,漏掉一個細節。

七點鐘,傑德送走最後一個病人之後,拖著疲乏的身子來到酒櫃跟前,給自己倒了一杯烈性威士忌。酒下肚,這才想起沒吃早餐,也沒吃午餐,而一想到食物就嘔心,兩腿也發軟,就近坐下,思索這兩樁命案。病歷里實在沒有什麼東西會引發謀害人命。敲詐勒索之徒有可能偷病歷,但那些是懦夫、膽小鬼,專會欺侮損害軟弱之輩。如果卡羅琳撞見這麼個壞蛋破門闖入,遭殺生之禍,那傢伙一定會立即把她結果,一下子幹掉,絕不可能慢慢折磨她,他既沒有工夫也沒有耐心這樣做,必定另有原因。

傑德久久坐著,一動不動,腦子裡慢慢地梳理這兩天發生的事,像過篩子一樣,過得很細,到頭來仍一無所獲,理不出個頭緒。他長嘆一聲,只得作罷。待抬頭望鍾,他大吃一驚,夜已很深了。

他離開診所時,已過了九點。跨出大門,一陣刺骨的寒風向他襲來,又開始飄雪花了,滿天飄舞的雪花使一切變得模糊起來,整個紐約城好像畫在畫布上,油彩未乾,在往下滴淌,把摩天大樓和街道都變做灰白色,到處水汪汪,濕淋淋,凄凄慘慘。他走在萊辛頓大街,心煩意亂,前思後想,仍迷惑不解。忽然對過商店櫥窗里一排大字映入眼帘,定睛看時,白紙紅字寫著:聖誕在即,欲購從速。

哦,只有六天就到聖誕節了。他怕過聖誕節,怕想聖誕節。趕緊轉移視線,剎住念頭,同時加快步伐。眼不見,心不煩。

街上空蕩蕩,偶然有個孤零零的行人匆匆而過,大概趕回家見太太,或去什麼地方會情人。走著走著,傑德陡然發現自己正在想安妮:此時此刻她在哪裡?做什麼?說不定她在家裡和丈夫談論白天公司見聞,談得十分親熱,或許他和她上床,卿卿我我,恩恩愛愛,鴛鴦戲水。傑德命令:「剎車!」太荒唐了!

北風怒號,吹散了行人和車輛,挾裹著雪花長驅直入,橫掃街道。傑德走到街角,見左右沒車,就斜穿馬路,朝車庫方向走去,剛到馬路中央,忽聽得背後一聲怪響,急轉身,只見一輛大型豪華轎車正沖他開來,所有車燈都熄滅,車輪緊緊貼住地面,但是地面上已結了一層薄冰,磨擦力小,盡打滑。眼看車子距自己只有十英尺了。傑德本能的反應是:準是個酒鬼,喝多了。路滑開飛車,會闖禍的,簡直是找死。同時他本能地一躍跳到街中央的安全島上。說時遲,那時快,車頭直向他撞來,而且加快了速度。待他意識到司機存心撞他,已遲了一步。

事後他只記得硬邦邦的什麼東西重重地撞在胸部,聽到雷鳴般的巨響。黑漆漆的街道頓時亮堂起來,如同許多根蠟燭一齊點燃。在蠟燭照明的那一瞬間,他豁然開朗,答案找到了。他明白為什麼約翰和卡羅琳遭到殺害。他感到一陣狂喜,得把自己的發現告訴麥格里維。正這麼想著,燭光黯淡下來,只剩下黑夜的寂靜。

19警察分局,從外面看,像一所古老的學校,風雨剝蝕,年久失修,顯出破落的樣子。這幢四層樓的建築,棕褐色的磚頭,正面磚牆塗了一層灰泥,屋檐被陳年鴿屎染成了白色。這警察局分管曼哈頓區,管轄範圍從59街到87街,西起第5大道,往東一直延伸到東河。

十點剛過會兒,警察局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報告車禍——司機撞傷行人逃之夭夭。電話通過總機轉給偵察科。那夜19分局格外忙碌,警察們簡直近乎焦頭爛額,窮於應付。天氣惡劣,強姦案和搶劫案急劇增加。冷冷清清的街道成了冰天雪地的荒野,歹徒出沒其間,專門獵食離群的、孤立無援的路人。

那一夜大部分警員被派到街頭巡邏,偵察科顯得空蕩蕩的,只留下安吉利和一名巡官。醫院來電話的時候,巡官正在盤問一名縱火嫌疑犯。

安吉利接的電話。對方是個護士,說市醫院接受了一個被汽車撞倒的路人,並說他要找麥格里維。不巧麥格里維到檔案廳去了。護士報了傷員的名字,安吉利說他隨後就去醫院。

安吉利剛掛上電話,這時麥格里維回來了。安吉利趕快把電話內容報告麥格里維,並且說:「我們最好立即趕到醫院去。」

「不,不忙。他在醫院跑不了。我要先跟出事地點的警察分局局長通個電話。」

麥格里維拔電話號碼的時候,安吉利在一旁瞧著,心裡直納悶:前不久伯蒂尼隊長曾與我談話,隊長會不會把那次談話內容告訴麥格里維?談話簡短中肯,經過情形大致是這樣的:「麥格里維是個好警察,」安吉利說,「不過,我認為他總受五年前的事情左右,影響辦案。」

伯蒂尼用冷峻的目光瞪了他好半天。「你指責他陷害史蒂文斯醫生?」

「我並不在指責他,隊長,我只認為你對情況應有所了解。」

「我對情況很了解。」談話到此結來。

麥格里維在電話上只說了三分鐘,一會兒哼哈,一會兒咕噥,還隨手記點東西,在這段時間,安吉利在室內急躁地走來踱去。十分鐘後,麥格里維和安吉利坐上警車向醫院駛去。

傑德的病房在六樓走廊的盡頭,走廊很長,氣氛壓抑,充滿了醫院所特有的那股氣味。打電話的護士陪著麥格里維和安吉利去傑德的病房。

「他的情況怎麼樣,護士?」麥格里維問道。

「醫生會跟你說的。」護士一本正經地回答。接著,好像有種力量迫使她繼續講:「那人竟然沒死,真是奇蹟。可能腦震蕩,幾根筋骨碰傷,左臂受傷。」

「他神志清醒嗎?」安吉利問。

「清醒。他躺不住,老起來,叫我們實在難辦。」她轉過臉對麥格里維說:「他口口聲聲說必須見你。」

三人走進房間,裡面六張床,都有人了。護士用手一指遠處角落用帘子隔開的床位,麥格里維和安吉利走過去,繞到帘子後而。

傑德在床上半坐半躺著,臉色蒼白,前額貼著一大塊橡皮膏,左臂吊著繃帶。

麥格里維開腔:「我們聽說你被汽車撞了。」

「不是被車撞了,」傑德說道,「有人要殺死我。」他說話聲音很微弱,還有點顫抖。

「誰?」安吉利問。

「我不知道,但一切都有了著落,全在情理之中。」他轉向麥格里維。「兇手要殺的不是約翰·漢森,也不是卡羅琳,而是我。」

麥格里維瞧著他,臉上露出驚異的神色。「這樣想有什麼根據?」

「漢森被殺害,因為他當時穿著我的黃色雨衣,一定有人見過我穿那件雨衣進大樓,當漢森穿著它走出我的診所,就被誤以為是我。」

「那是完全可能的。」安吉利說。

「當然可能,」麥格里維評了一句,轉身對傑德說:「當他們發現殺錯了人,就衝到你的診所,扒下『你』的衣服,一看原來是個小黑丫頭,這下子可氣壞了,惱火極了,直到把『你』打死,才消氣解恨。」

傑德不與麥格里維一般見識,繼續擺他的道理。「卡羅琳之死,是因為他們找我算帳,可是我不在。卡羅琳做了替死鬼。」

麥格里維從大衣口袋裡掏出幾張紙片。「我與出事地點的警察分局局長談過話了。」

「事出有因。」

「根據警方報告,你不遵守交通規則亂穿馬路。」

「亂穿馬路?」傑德無力地重複,兩眼瞪著麥格里維。「當時沒有汽車過呀,所以我……」

「確有一輛汽車,」麥格里維糾正他,「只是你沒看見。那時下著雪,能見度很低,你驀地跑到馬路中央,司機剎車,剎不住,輪子打滑,往前沖,把你撞倒。司機見勢不妙,慌忙逃跑。」

「不完全符合事實,那車的前燈沒打開。」

「你認為那就是殺死漢森和卡羅琳的證據?」

「有人千方百計要殺死我。」傑德一再重複。

麥格里維直搖頭。「講不通,不能成立。」

「什麼講不通?」傑德追問。

「你真的想要我相信你編造的那一套鬼話?什麼神秘的兇手,別裝蒜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可怕。「你知道卡羅琳懷孕了嗎?」

傑德閉上眼睛,頭重重地落在枕上。原來卡羅琳要跟他說的就是這件事,其實他已猜中幾分。他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說:「不,我不知道。」

傑德的腦袋又開始嘣噔嘣噔直跳,好像有東西在敲打,渾身痛得難受,感到陣陣噁心,正要按鈴叫護士,可是轉念之間,把手縮回去了。他決不能讓麥格里維稱心如意。

「市府大樓的檔案卷宗我都查閱過了,」麥格里維洋洋得意地說,「你那位聰明伶俐的、懷孕的接待員早先是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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