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運葯

仇家遠策馬而行,腦子裡是關於自己到青石嶺的神聖使命,以及由這使命引起的種種兇險。他再次告誡自己,一定要沉住氣,任何時候,都不能犯冒險的錯誤。

禍亂是在峽口一帶先起的。先是古浪縣保安團五個帶槍的弟兄被人做掉了,地點就在峽口。做得乾乾淨淨,不留痕迹。接著,涼州城馮傳五的一干人馬又在古浪河畔莫名其妙地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鬼,風聲一下緊起來。

事實上,同樣的事兒早在九月中旬就有了,青石嶺上忙著收葯的當兒,來自西安城的副官仇家遠先後接到過兩次密信,一次是說有人在黑風谷沖老五的人下手,但沒下成。一次情況就更糟,國民政府安插在涼州師範的三個秘密眼線被人裝麻袋裡丟進了護城河,麻袋漂上來時,整個河面發出一股子惡臭。副官仇家遠因為丟不開青石嶺的事,沒能即時趕往涼州城,但,這消息在他內心引起的震動,卻大得很。

副官仇家遠被緊急召到涼州城時,一件更大的事兒發生了。涼州商會暗中運往西安那邊的藥材被搶了!這事出得相當蹊蹺,而且手法極其高明。

關於涼州商會弄葯的事,副官仇家遠多少知道一點,但具體情況人家不說,他也不好明問。這事據說由副專員曾子航一手負責,商會只是替曾副專員辦事。曾副專員以前也在陸軍長手下干過,算來還是仇家遠前輩,仇家遠曾經叫他老師,這些年因為各自肩上擔著一大攤事兒,見面交流的機會就少了。

據曾子航說,馬隊是在兩天前秘密出發的,一共二十一匹,是從涼州城幾家馬隊中挑選出來的精良馬。為掩人耳目,馬幫提前放出風聲,說是馱羊毛羊絨還有駝毛去換鹽。夜裡十二點,馬隊剛進了青風峽口,突然冒出來一干人,臉上蒙著黑紗,沒怎麼費力就將他辛辛苦苦弄來的藥材搶光了。

「怎麼,負責押送的呢,他們吃乾飯啊?」仇家遠惡惡地說。

「不吃乾飯咋,他們手裡有傢伙!」曾子航氣還未消,可見這事對他打擊有多重。

「傢伙?」仇家遠露出一臉的不信。傢伙就是槍,這事可有點大出意料。「會不會是土匪幹的?」仇家遠又問。

「土匪?」曾子航自嘲地笑笑,「土匪會丟下二十一匹馬?會丟下白花花的銀子?他們是沖葯來的!」

「那——」副官仇家遠噤聲,做出一副沉思狀。

「我斷定,他們就是共匪!你蹲在深山老溝里,外面發生的事不聞不問,這段日子,共匪活動猖獗,我打算向西安方面請示,讓你全權負責這檔子事,務必在三兩個月內將涼州境內的共匪一網打盡。」

「這——」副官仇家遠顯出一副忐忑狀。曾子航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道:「家遠老弟,你我雖然分開多年,但你的能耐我曉得,這件事,非你莫屬。再者,你我現在身負黨國重任,共匪一日不除,你我一日不得安寧,你就不要推託了吧。」「可——」副官仇家遠猶豫片刻,道:「老師,你想過沒有,你在這兒為官,本應該太太平平,如果突然說你的地盤上共匪猖獗,上面會怎麼想?」

「這——?」曾子航顯然沒想到這層,他的智慧已讓一大批藥材痛失這檔子事給攪沒了,那批葯,不但花去他大把白生生的銀子,而且他是向西安方面擔保過的啊。「你的意思是——」

「我是想,在事情沒查清之前,絕不能承認有共匪。眼下兩黨之爭越來越烈,上面為此事焦頭爛額,這個時候我們自亂家門,怕是……」

仇家遠不往下說了。

曾子航沮喪地倒在椅子上,半天,問仇家遠:「那你說應該咋辦?」

「以不變應萬變。」

「這不是嚴重失職么?」曾子航突然彈了起來,半天,又緩緩坐下。看來,他現在也是沒什麼錦囊妙計。

兩個人密談半天,決計先觀察一陣,如果真的有共匪活動,再下決心也不遲。從涼州府出來,仇家遠心情複雜。原計畫要去海藏寺燒柱香,順便拜見一下弘遠法師,讓曾子航一通說,一點心情也沒了。當下返身往古浪走。誰知剛進了古浪縣城,就聽說一個更加可怕的消息。

古浪縣保安團候團副讓人活活吊在了城門樓子上,等縣長孔傑璽趕來,打城門樓子上放下人時,候團副已經死了。

死得很慘。

副官仇家遠和縣長孔傑璽面面相覷,久長地不說話,兩個人似乎都被某種不祥的預感罩住了,半天,縣長孔傑璽道:「我們得慎重啊。」副官仇家遠重重地點頭。

回到青石嶺,副官仇家遠幾天不說話,水英英幾次跟他搭話,他都沒理。九月已經過去,十月的天悶悶的,空氣里像是堵了什麼,讓人的心無法晴朗。接二連三的消息往青石嶺這邊來,先是說峽里鬧起了土匪,領頭的就是疙瘩五,有人還親眼見過,他搶了廟兒溝洪財主家五條口袋,至於口袋裡裝的啥,沒人知曉。接著,又說峽里暗暗出現一個起事的組織,這組織有個怪名,叫青風團,還說他們都收到了青風團發的帖子,要他們跟著起事,解放自己。

「解放是個啥?」收葯的幫工們覺得這詞新鮮,互相打聽。

「不知道!」水二爺惡恨恨地道。

這一天,縣長孔傑璽帶著一干人,忽然地來到青石嶺。水二爺忙迭迭地迎上來,一副難得的親熱勁兒。峽里四起的傳言還有青風團那些個帖子,令財大氣粗的水二爺忽然間有點坐不住,巴不得縣長孔傑璽來給他壓壓驚。

「是不是真像上面說的,窮鬼們要起事啊?」還未等孔傑璽坐定,水二爺就急不可待問。

縣長孔傑璽望了副官仇家遠一眼,沒說話,水二爺還想再問,仇家遠道:「二爺,你就把心放寬,甭聽那些,啥事兒也沒有。」水二爺當然信不過仇家遠的話,他期待著,縣長孔傑璽能給他透點實情。

「是這樣的,親家,我這次來,是為衛峽會的事,眼下兵荒馬亂,稀兒怪兒的事都有,為了青風峽的平安,我建議成立衛峽會,由峽內德高望重者任會長,挑些能善之士,共同維護青風峽的平安。」

「你的意思是?」

「不瞞你說,這次來,就是想請水親家你出任這個會長,事先我已跟何親家商量過了,你任會長,他沒意見。」

「哼!」一聽孔傑璽事先跟何大鵾碰了頭,水二爺立刻露出不屑,這種事兒,向來是吃力不討好,還要掏銀子,什麼商量過了,定是何大鵾那個老賊出的謀劃的策,想讓我水老二攪到是非里。這麼一想,水二爺當下回絕到:「孔親家的心意我領了,眼下雖說兵荒馬亂,可我青石嶺向來不怕事兒,也不招惹事兒,這衛峽會的事,你還是跟何親家拿主意吧。」說完,屁股往椅子上一放,裝得跟佛爺一般,再也不接孔傑璽的茬。

縣長孔傑璽直後悔自己多了嘴,原本就不該提什麼何親家。事實上,這衛峽會的事,並不是他的主意,接連出了幾檔子事,涼州府那邊有點坐不住,要求各縣各鄉迅速成立自衛會,動用各方力量,跟土匪或暗中猖獗的共匪作鬥爭。這叫作以鄉保鄉,以溝保溝,意思再也明白不過,先把人心攏著,不要讓姓共的那邊給攪散了。當然,藉機也可以讓這些大戶們出些銀兩,放點血,你要是不主動,那窮鬼們真要鬧起來,就甭怪政府無能。

主意倒是好,可執行起來難度太大。這些年,這個會那個會的,弄得大戶們成了露天的椽子,到處挨敲。加上還要按月供養民團,縣團,給前方將士捐銀捐葯,大戶們早已怨聲載道。這一次再弄個自衛會,明顯是讓大戶們自己保自己的安全,這便證明保啊鄉啊縣的,全成了遮不住雨的廢草棚,那還按月交錢做啥?縣長孔傑璽一開始是把心思動在何大鵾頭上的,不料話沒說一半,何大鵾竟罵起娘來:「老子土圪垃里刨下幾個食,你也搶他也搶,眼下倉子都騰空了,你們還不饒。」縣長孔傑璽剛要跟他解釋,他又罵:「我家老二哩,不是說這個月就能放出來么,啊,人呢?!」

縣長孔傑璽趕忙拿好話勸,誰知何大鵾這次是真躁掉了,指著他鼻子道:「姓孔的,我可一直把你當個人哩,我家老二的事,你要沒個交待,我跟你沒完!」見說不通老子,縣長孔傑璽又在老大何樹槐身上動腦子,哪知不提還好,一提,這個平日里只知犁地喂牛的木頭疙瘩忽然梗起脖子,比他老子還惡毒地說:「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們除了瞅上我何家的糧食,還瞅上我家的天,我家的地。是不是把我何家逼到西溝去住窯洞,你們才肯甘心?!」

在何家著了一肚子氣,縣長孔傑璽才把腳步送到青石嶺,沒想水家比何家好不到哪去。

夜裡,孔傑璽將一路的經過還有涼州府那邊的不安跟仇家遠詳細說了。仇家遠道:「既然這樣,自衛會的事就先放放,我倒有個主意,不知當講不當講?」「講。」

副官仇家遠便將這幾天想好的辦法講了出來,沒想孔傑璽一聽,連聲道:「妙,妙,不虧是西安城來的,點子就是比我多。」

第二天,縣長孔傑璽跟副官仇家遠聯手在青石嶺組建護葯隊,聲明:「眼下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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