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李木楠從北京回來了。

河化上市的事再次泡湯,有關方面對河化財務報告經過反覆核查,認定是一例典型的作假上市案。為此北京方面已對推薦河化上市的省經貿委提出嚴厲批評。

「是河陽有人告狀,證券委掌握的情況比較細。」李木楠說。

陳天彪本來就有心理準備,聽了李木楠的彙報,平靜地笑笑:「跟告狀沒有關係,問題就在河化身上。」

兩年的努力付之東流,一線殘存的希望終於破滅。陳天彪眼裡是揮不走的迷茫。為了運作上市,林子強兩年花出去三千萬。三千萬啊!就像打水漂一樣白白流走了。而河化下個月的工資,到現在還沒著落。

「小麗把東西給你了嗎?」他抑制著內心的憤慨,裝作若無其事地問。

李木楠從包里拿出賬本,默默放陳天彪面前。

陳天彪沒動賬本。事實上林子強花出去的每一分錢,他都一筆筆記在心裡,之所以讓汪小麗一筆不漏地秘密追記在這裡,也是為將來做提防。河化畢竟是國有企業,陳天彪不想落到三千萬打了水漂自己到頭來卻說不清的地步。

「這事怎麼辦?」李木楠已從汪小麗的口中得知不少上市內幕,心中憤憤不平,用目光徵詢陳天彪的意見。

「花都花了,還能咋辦,把它放起來吧。」陳天彪言猶未盡。他懂李木楠的意思,可上市表面上由林子強全權負責,但裡面到底插了多少雙手,恐怕連林子強本人也說不清。這是個炸彈,最好能把它捂得嚴嚴的,否則……陳天彪不敢想下去。

李木楠沒想到陳天彪會如此簡單處理這件事,心中的困惑更大。他在北京的時候就已想好,一定要把這三千萬弄清楚,絕不能讓它進了私人腰包。見陳天彪一點沒有追究的意思,他想張口爭辯,卻讓陳天彪拿手勢止住了。

「啥也別想,啥也別問。木楠,聽我一句勸,凡事都有它的背景,往後做事,別太衝動……」

「我不是衝動,我是心疼工人的血汗錢。」

「算了吧,這事到此為止,記住,以後不許提起。」

李木楠不語了。他真是沒想到,陳天彪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呢?以前可不是啊。李木楠腦子裡閃過許多事,以前的陳天彪,在他眼裡不只是一位企業家,更是敢言敢為、疾惡如仇的俠士。

「好吧。」他無不灰心地應道。

「……望成他好嗎?」半晌後陳天彪才問及兒子望成。

李木楠意欲離開,陳天彪問他,又不能不回答,耐著性子道:「望成很好,他的諮詢公司開得相當不錯,目前正在為省里一家企業做上市輔導……」說到這,李木楠腦子裡忽然又閃出一個人,道,「嫂子也很好,腿病沒大礙,望成給她請了最好的針灸醫。」

陳天彪哦了一聲,心似乎鬆弛下來。半天,他抬起目光,投向窗外,探向遙遠的天際。天際蒼茫,浩瀚無邊,陳天彪眼裡隨之一片混沌。往事一幕幕跳出來,在他內心深處翻滾,忽而驚濤駭浪,忽而雷鳴電閃,悔恨和內疚齊齊壓向他,要把他吞沒,擊穿……

這一刻他忽然徹悟,有些人,有些情是永遠種植在心裡的,是長著根連著枝的,根本無法忘卻,想拔掉它砍掉它,一點都不可能。可是晚了,到這時,他才體會到生命里的失去還有拋棄是多麼深重的罪。

夜裡,陳天彪早早上了床,一句話也不說。蘇小玉忙活完,洗了澡,一襲粉紅進來了。

瓷白幽暗的燈光下,映出一具曼妙而又性感的身子。哦,那是女人的身子,細白的肌膚裹在絲質睡袍下,睡袍幾近透明,軟軟地垂在膝蓋處。她的脖頸裸露著,那裡呈現出一片玉色,真的是玉色,帶著粉,透著紅,燈光打上去,粉變了,紅也變了,變成一種少見的玉石色。那色彩忽而變成象牙的顏色,忽而又變成水蘿蔔的色澤。順著兩隻滑潤的肩膀看下去,你就看到風景了。睡袍輕輕蓋住的,是兩座山峰,飽滿、結實,以年輕的姿態高高挺起。中間那道溝,看似是遮掩住的,其實是半露的。那是怎樣一條溝啊,順著兩座小山包滑下來,在鼓脹和澎湃中緩緩散開,卻又暗暗的收攏。於是那裡就更顯出飽滿,更顯出堅挺。睡袍的顏色也變了,因了那溝,變成另一種色兒,肉色。兩座山峰顫丟丟的,像飽熟了的玉米,更像兩隻玉色的兔子,急不可待想跳出來。順著山峰下去,便是一片平坦的腹地。好平坦啊,青春的顏色寫得滿滿的,青春的彈性還有青春的肉感都呈現在那裡。

不可否認,蘇小玉是年輕的,只有二十來歲。跟床上的陳天彪比起來,做女兒也還嫌小。可這個年輕的女子發育得太快,成熟得有些讓人吃驚。尤其今夜,剛剛沐浴過的身子如開放的荷,如浮出水面的藕,如緩緩綻開的蓮。一襲暗香飄過,整個屋子變得迷離,變得令人氣短胸悶,變得讓人很想做點兒什麼。

那就做吧。

蘇小玉有些急不可待,輕輕褪下睡袍,裸著腳,朝床走去……

一具鮮活的女人肉體,一個滾燙的身子,一條寬闊的河。河呼喚魚兒,呼喚一條激情勃勃的船。

「我要……」柔軟的燈光下,蘇小玉發出熱切的呼喚,一隻手伸過去,蛇一樣在陳天彪早已失卻光澤的身上撫摸。陳天彪仍舊閉著眼睛,似乎感覺不出一條美艷的蛇已爬他身上。蘇小玉好久沒跟陳天彪同床了,年輕的身子哪能經得住這長的饑渴。不等陳天彪做出反應,一隻手急切地就往裡鑽,輕車熟路就探到了底。

軟的!

哦,它是軟的!

蘇小玉不甘心,剛才沐浴的時候,她就幻想了許多,把這個難得的夜晚想得那麼豐富,那麼多情,那麼熱烈。事實上自從嫁給陳天彪,她一直是饑渴的,就像一頭小鹿,從沒在老鹿身上吃飽過。

來一回啊!

她更急地撲上去,像一團火,急切地在他身上燃燒,更像一頭髮情的小母牛,哞哞叫著,舔著,要。

陳天彪卻完全像個死人,任憑那具嫩得能淌出水,鮮得能冒出芽兒,熱得能灼燒死人的女人在懷裡動,在身上野,在四處亂抓,就是不做出一滴兒反應。

女人努力了半個小時,把自己的身子折騰得火燒火燎,難以自禁,卻發現對方死如冷灰,不但不配合,反而用一種殘酷的方式回擊著她。

蘇小玉憤怒了,猛地從他身上彈起來說:「到底怎麼回事,玩膩了是不是?!」

面對蘇小玉如雷般的質問,陳天彪一句未吭,騰地跳下床,披上衣服,下樓去了。

蘇小玉臉色鐵青,剛才還滾燙的身子瞬間熄了火,一股冰涼從心口處騰起,迅速就蔓延了全身。

「陳天彪,你不是人,你是魔鬼!」罵完,她伏在床上哭了起來。

陳天彪來到樓下,沒入濃濃的夜色中。腦子裡一直揮不走麻大姑的影子,一個磨盤滾出來,滾得滿地都是。那點點滴滴的恩愛,從四下溢出來,溢得他想叫、想喊。他真是想不通,自己怎麼會狠心丟下她,跟眼前這女人過起日子來?

難道僅僅因為她年輕漂亮?

夜風嘯嘯,月光慘淡,世界一片渾濁,夜氣像沙漠深處騰起的熱浪,讓人瘋狂又令人窒息。

……

六年前,陳天彪的前妻麻大姑還住在鄉下。

每個周末,陳天彪都回到鄉下去過。這天吃過飯,麻大姑張羅著喂她的豬和雞去了,陳天彪想幫她,大姑不讓。自從陳天彪在城裡有了份事業,大姑就不再讓他沾手家裡大大小小的粗活,陳天彪硬沾,大姑便氣氣地說:「讓你歇你就歇著,這粗活哪是你做的?」陳天彪雖知大姑說的是真心話,可聽了還是難受,自己咋就沾不成粗活了呢?

大姑是個閑不住的人,辛苦把兩個兒子拉扯大,一個留到北京,一個去美國留學,大姑突然就老了,從身到心地老。一次陳天彪請客人到家吃飯,客人見了大姑,很恭謙地喊了聲姨,還說:「姨啊,你好福氣,有陳總這麼爭氣的兒子,該好好享享清福了。」弄得大姑尷尬得不知臉往哪兒放。客人走後,大姑淺淺地嘆了聲,說:「往後有啥招待,你在城裡辦了吧,甭往家裡帶。」

打那以後,大姑開始養豬,養雞。她心細,操心操得周到,雞一窩一窩地賣出去,豬一窩接一窩地下崽,可大姑的身子也一天一天彎下去。陳天彪知道,攔是攔不住的,苦了一輩子,突然讓她閑下來,還不把她憋死?

那一天,陳天彪站在堂屋門口,盯住大姑的身子望,晚霞的餘暉里,那身子像一磨盤,轉啊轉啊,轉出一個囫囫圇圇的家,轉出一個圓圓的月亮……轉得他心裡實實在在,一點兒空缺都沒有。

多少年前,他在監獄裡隔窗望月的時候,這個磨盤就是他望不夠的月亮。蹲在陰冷的牢房裡,望著望著就望出兩行滾燙的熱淚,淚珠子一直滾到這城市的邊上,滾到他兩個兒子的眼睛裡。從牢房到這個家,是他爺仨淚珠子鋪成的一條路呀……而路上來回奔波的,就是這磨盤。

磨盤不流淚,從她給了陳天彪這個家到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