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陳天彪一個緊急電話,讓李木楠火速趕往省城。

河化上市的事有了轉機,鄰市的金化集團臨時決定退出,把名額空了出來,省經貿委新來的孫副主任對河化很感興趣,在他的全力運作下,已經被北京有關方面退回的河化硬是重新擠了進去。

李木楠趕到省城,河化的預審已通過,所有材料正在做最後修改,孫副主任親自把關。

「汪小麗咋沒來?」陳天彪問。

「她……她說她不願來。」

「都啥時候了,開什麼玩笑!」陳天彪有些生氣,電話里他再三強調,一定要讓財務部的汪小麗一同來,沒汪小麗,賬上的事誰也沒法處理,而處理賬務是當務之急。

「馬上打電話,叫她現在動身。」

李木楠猶豫著,像是有難言之隱,陳天彪嘆氣道:「你呀,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兩碼事,怎麼老往一起攪?」說著掏出電話,打給了汪小麗。汪小麗卻說,李木楠壓根就沒跟她說。陳天彪氣得合上手機,憤憤地盯住李木楠。

李木楠躲開陳天彪目光,心事重重地垂下了頭。

他真沒跟汪小麗說,不是他不想說,是他怕。具體怕什麼,李木楠說不清,但就是怕,尤其現在。不但沒通知汪小麗,就連他自己,接到電話後也不想動身。

李木楠想逃。這是一個秘密,半年前他就開始密謀。大風前幾乎就成了,可一場大風,又把他刮動搖了。他很痛苦。這段日子甚至不敢面對陳天彪,更不敢面對河化集團的上上下下。昨晚他想了一夜,事實上這段日子他一直在想,在猶豫,在鬥爭。鬥爭的結果,還是一狠心回絕了對方。

他不能做對不住陳天彪的事啊,真的不能!

陳天彪沒再多說什麼,要求李木楠馬上開展工作。時間不等人,尤其這節骨眼上。

經過幾天緊張運作,河化的材料基本達到要求,陳天彪決定讓李木楠也去北京,跟長住北京的林子強共同負責,做最後一次衝刺。這個時候,陳天彪也只有豁出來一搏了。

汪小麗作為財務主管,也一同前往北京。臨出發前,陳天彪特意將汪小麗單獨叫到房間,做了一番囑咐。

本來陳天彪對河化上市是持反對意見的,他的態度一向很明朗,無奈上上下下合著力促成了今天這種局面,他又能奈何!興許孫副主任說得對,河化能否走出困境,這次衝刺很關鍵。考慮到河化面臨的一系列危機,陳天彪也開始對此有所盼望,要是真能靠上市度過危機,那是再好不過。不過內心深處,他仍然不敢樂觀,再三叮囑李木楠,去了之後一定要跟林子強講清楚,告訴他這是最後一搏了。林子強一直在北京,關於上市的前期工作都是他在跑,可這人毛病不少,基於種種擔心,陳天彪才決定讓李木楠去。

關於河化上市,說來話長。兩年前河化遇到組建後的第一次危機,一向熱銷的產品突然有了積壓,價格也一落千丈。短短几個月時間,河化驚人地出現了虧損。

偏在這時候,市上提出了河化上市的構想,市長夏鴻遠多次找陳天彪,要他解放思想,開拓思路,只有進入資本市場,企業才能迅速做大做強,做成全國乃至世界一流的企業。

夏鴻遠激情高漲,信心十足,好像河化上市是唾手可得的事。

夏鴻遠是從省直機關派來的,那個時候,夏鴻遠到河陽並不久,確切點說才五個多月。五個多月里他提出了不少頗具創意的構想,可惜一件也沒落實,他心裡有些暗暗發急。有次去省城開會,他意外得知別的地市都在極力爭取企業上市,有些地市甚至成立專門機構,研究和運作這件事。夏鴻遠是個政治嗅覺極為敏感的人,他馬上判斷出企業上市不只是企業的事,它關乎政府的能力,政府在市場經濟面前的敏感度和應變力,當然,更深層次的,夏鴻遠不想說,許多事情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從政靠的是悟性,靠的是那一點點先於別人的靈性。有些話你比別人早提出來幾分鐘,它就是屬於你的,有些事你慢上半拍,儘管做得很成功,可是充其量也是步人後塵,沒啥實際意義。

主張和意識越來越被叫響,一個官員如果沒有自己的主張,沒有超前的意識,你就只有冷板凳坐。主張和意識如何才能表現出來,那就是搶先,誰率先誰就成了焦點。

夏鴻遠渴望成為焦點。

好在別的市都還在暗中活動,就上市而言,大家還在一個起跑線上。

夏鴻遠立即召開聽證會,向方方面面公開了自己的態度。

上市的概念一提出,立刻贏得河陽大部分官員的響應,連續五次聽證會,得到的都是眾口一詞的支持。不多時間,夏鴻遠神不知鬼不覺從省上弄來了名額。

被動的只有陳天彪。平心而論,陳天彪對上市一無所知,對資本市場更是聽天書般陌生。陳天彪是個沒文化的人,河化能走到今天,完全是他意想不到的事,就目前河化的發展,已大大超過了他的駕馭能力,他都有些後悔把河化做大做強了,原來大和強聽起來很美,做起來卻太費事。陳天彪要的不是這樣的企業,河陽有句土話,叫馬的能耐馬知道,驢的勁兒驢曉得。一匹馬能拉多大的車,是有定數的,你要無節制地往它身上加重,結果只有兩個,一個是馬掙死,一個是把車撂下。

可現在是馬和車都由不了自己,鞭子別人拿著,硬要你拉有啥辦法?

陳天彪想撂蹄子,可鞭子緊跟著就抽來了。

河化的危機已經暴露,企業過速擴張,多行業並舉埋下的隱患,如同腫瘤,開始發作。而潛伏在河化這個河陽巨人身上的腫瘤,決不只一塊,說危險些,它貌似龐大的外表下,隱藏著千瘡百孔。如果你清楚河化是怎麼發展來的,那你就不該對它抱太大幻想。誰讓他當年頭腦發熱,撿便宜似的一氣收容下大大小小十二個半死不活的廠子!

難怪老城裡人黃風要站在廣場罵,破爛兒就是破爛兒,啥時候都忘不了撿破爛!

都說老城裡人黃風長著烏鴉嘴,他說誰誰倒霉。陳天彪不幸又一次被他言中。

陳天彪一次次把河化的實際情況講給夏鴻遠,夏鴻遠根本聽不進去,作為一個有著遠大抱負和狂熱激情的市長,他怎能容忍一個全省叫得響的企業無節制地給他哭窮呢?

河化是啥,它是河陽地方經濟的重要支柱,是全省工業企業的骨幹,是全省的十強。你陳天彪是啥,是「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是全國勞動模範,是全省排得上號的大企業家!你給我哭窮,不是成心拆我台嗎?

大凡當領導的,不怕自己干不出政績,就怕下面拆他的台。夏鴻遠在台上激情吶喊,陳天彪卻在台下畏縮不前,河陽就有熱鬧看了。

果然,河陽四大名人邸玉蘭在街上唱開了:東家長西家短我來說說陳破爛

陳破爛,是模範

一氣把破爛全收完

睡不著覺,吃不下飯

掰著指頭把賬算

一年納稅幾千萬

養活工人過了萬

沒有錢兒搞生產

還要上市裝門面

人們嘿嘿笑著,覺得邸玉蘭胡唱。邸玉蘭一甩袖子,刷地進入了正題:來個新官耍精明屁股還沒坐太穩

又吹上市又擴城

天天開會描前景

紙上談兵不臉紅

我就看你多日能

能在天上戳個洞

老城裡人黃風遠遠地站在廣場里,目光冷如刀子,這一次他破天荒沒罵邸玉蘭。可是不巧得很,邸玉蘭罵街的話傳到了夏鴻遠耳朵里,夏鴻遠暴跳如雷,來河陽才幾天,就讓傻婆娘編排著罵了,他這個市長還怎麼當!

夏鴻遠迅速召見陳天彪,他只要陳天彪一句話,到底上不上?

面對比自己年輕十多歲,有著碩士學歷和讓河陽人紛紛猜測的神秘背景的代市長,陳天彪臉上擺出可憐兮兮的無奈,疲憊憔悴的神色讓年輕的代市長禁不住疑惑,這麼大一家國有企業,怎麼交給這麼一個萎靡不振,不具有開拓創新精神的人來管理?他甚至已在腦子裡動一個可怕的念頭。

「夏市長,河化情況複雜,您能不能先……調查研究一番再讓我表態?」陳天彪抑制住內心的波瀾,語氣婉轉地說。

「你說我沒有調查研究?」夏鴻遠眉頭一緊,兩道銳利的目光射在陳天彪臉上,近乎動怒地說,「那我說一串數字,河化集團組建於一九九二年五月,現有資產9.68個億,年產值過億元,自一九九四年起,連續五年居全市工業企業規模效益之冠。」

「這……這只是過去,河化目前確實遇到一些困難。」陳天彪吞吞吐吐。

「哪家企業沒困難?正因為有困難,才要爭取上市。你知道上市意味著什麼嗎?是二次騰飛!大量的資金募集到位,河化產業結構調整的步子就會加快,開拓市場的能力將大大增強。現在是資本運營時代,不進入資本市場,企業只有死路一條,你明白嗎?」

陳天彪呆若木雞,一提資本市場,他越發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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