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上任途中

天剛亮,細蒙蒙的雨絲在灰色的天空紛紛淋淋地向大地飄灑著。驚蟄才過去十天,春分即將來臨,沿海大地寒冷而漫長的冬季已經結束。在這美好的日子裡,賈士貞懷著連日來異常激動和興奮的心情,開始了他新的人生旅途。

一周前,賈士貞接到烏城地委組織部的通知,省委組織部決定借調他參加省級機關考察幹部工作。這個消息對於賈士貞來說,猶如一聲春雷,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從地委黨校一個普通教師突然間就要成為省委組織部的工作人員了。這個消息來得太讓他興奮了,也太意外了。連日來,賈士貞難以抑制激烈狂跳的心臟,告別了烏城地委黨校的同事,告別了父母、妻子、女兒,冒著濛濛細雨,登上了開往省城的長途客車。

客車賓士在廣袤的長江中下游平原這條貫穿省城的大動脈上。賈士貞透過車窗,朝遼闊的平原望去,大片返青的麥苗已經綠油油地充滿了生機。春天,這個美好的季節又來到了人間。

本來賈士貞曾想找一輛轎車來省委組織部報到的,但總是想不到向誰開口。父親又不願意為這樣的事去賣面子求人,甚至還說,借人家的車子辦私事,萬一出了事故,就麻煩了。母親一聽這話,臉色大變,責怪丈夫不該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後來父親雖然勉強同意去找他的老部下借一輛轎車,可母親又堅決反對,說還是讓士貞搭長途汽車去省城報到。她嘴上不說,實際上還是因為丈夫那句不吉利的話。

大客車疾駛在濛濛細雨中,賈士貞的心裡還處在激動和興奮狀態,他努力平靜一下自己那顆激烈跳動的心臟,望著車窗外無邊的田野,感受著人生的美好。

客車前方的電視屏幕上的武打片吸引著旅客,賈士貞微閉雙眼,憧憬著萬花待放的未來,啊,省委組織部,這是多麼令人想往而又神秘的地方!突然間客車飛了起來似的,旅客們的笑聲陡然間變為驚叫聲,有的旅客從座位上被摔了出去。賈士貞還沒有反應過來,大腦還陶醉在無比甜蜜和幸福當中,噩夢突然降臨,他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一切記憶都失去了。

旅客撕裂心肺的凄慘的求救呼叫聲,把賈士貞從幻覺中驚醒。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眼前一片模糊和混亂,只覺得全身到處疼痛,他竭力鎮靜一下,揉了揉模糊不清的眼睛,分不清東西,辨不出南北,不知道自己的位置。仔細辨別一會兒,他才明白自己倒在一個男人身上,而另一個女人趴在他的身上,在凄慘地哭叫著。他掙扎著,動了動了身子,想爬起來。他這才意識到客車出事了。

客車翻在公路邊的水溝里,旅客的叫聲、哭聲、喊聲、罵聲混雜在一起。賈士貞下意識地在自己腿上摸了一下,血!他不知道這鮮血是他自己身上的,還是別人的。他顧不了這些了,想到趕快爬出去,必須儘快發出救人的信號,必須想盡一切辦法先救人!

費了好大的勁,找不到出去的地方,最後終於扒開車窗一條空隙,用盡全身力氣爬了出去。這時,賈士貞感到大腿針刺樣地疼痛,捂著額頭上的傷口,爬到公路上。

這時,一輛轎車由南向北駛了過來,賈士貞拐著右腿,站了起來,一邊揮手一邊大聲呼救。

轎車在他身邊停了下來,一個光頭頂的高個子從車上下來,接著又下來一個梳著大背頭的五十多歲的男子,黑臉,八字眉,身上披著醬褐色的長風衣。

「同志,有大哥大嗎?我們的客車翻車了,請你們幫幫忙,趕快報警!」

高個子光頭頂看看黑臉大背頭,結結巴巴地說:「王主任,你……你看……這……」

大背頭猶豫了片刻,攤開雙手,一副愛莫能助的無奈樣子,說:「哎喲,真的太不巧了,大哥大沒電了,小同志,你是司機吧,我們馬上到前面給你報個警,交警會來處理的。你等著!」說著,轉身就要上他的小轎車。

賈士貞急了,拐著腿追上去,含著淚說:「同志,求你們無論如何幫幫忙,受傷的旅客太危險了,救人如救火啊!能不能用你們的車把重傷的人先送醫院!」

高個子光頭頂瞪了賈士貞一眼,說:「我們的車又不是救護車,怎麼能送傷員呢?領導還趕著有急事呢!」

那個叫王主任的摸了一把大背頭,朝高個子光頭頂擺擺手,拉長了黑臉說:「司機同志,車是你開翻的,你得趕快想辦法,我們真的有急事,否則一定會幫你的忙的。不過,你放心,到前面我們一定會替你報告交警的。」大背頭倒是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高個子光頭頂瞪了賈士貞一眼,說:「要錢不要命!你看,害了多少人?」說著扶著大背頭準備上車。

這時,一個老人抱著滿身是血的女人哭喊著到了賈士貞面前,賈士貞一看,不顧一切地上前攔住高個子光頭頂和大背頭,含著淚說:「求求您,救救他們吧……」

沒等賈士貞說完,高個子光頭頂擺著手大聲說:「幹什麼?胡鬧……」

老人跪倒在地上,哭著說:「大領導,好乾部,您就做做好事吧……」

大背頭黑下臉來,沒好氣地說:「誰是大領導,好乾部?」說著轉身打開車門,高個子光頭頂護著大背頭上了車,這時賈士貞拉著他,高個子光頭頂用力甩開賈士貞。賈士貞一個踉蹌,倒在地上。

轎車開走了,賈士貞看著老人和那個滿身是血的女人,望著飛馳遠去的轎車,氣得漲紅了臉,狠狠罵了一句:「狗日的,沒有人性的東西!」

這時,來了幾個農民,不容分說,跳到溝里,把受傷的旅客往外抬。賈士貞在路上又攔下一輛中巴車,一個旅客用大哥大報了警。

受傷的旅客不斷被抬到路邊,一輛桑塔納轎車戛然而止,車上下來一個身材魁梧、穿夾克衫的中年男子,賈士貞正要上前求救,那男子擺擺手,立即拉開車門,把那個滿身是血的女人抬上車,對駕駛員說:「快!送市二院。我馬上給高院長打電話!」駕駛員正要開車,他又說,「把傷員交給高院長,叫他趕快派救護車來!」

一輛救護車吼叫著來到現場,交警一邊指揮運送傷員,一邊調查處理事故現場。

這時,那個身材魁梧、穿夾克衫的男子滿頭大汗,不停地對著大哥大大聲叫喊著,接著又親自攔下一輛轎車,把傷員抬上車。賈士貞來到他面前,握著他的手說:「同志,謝謝你!」

男子說:「同志,你也是受傷的旅客吧!快,趕快去醫院!」

賈士貞說:「不要緊,我的傷不重。」

不容賈士貞多說,男子把他送上一輛汽車。

賈士貞後來才知道,這場車禍死亡一人、重傷三人、輕傷二十多人。

至於那場車禍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賈士貞已經不去想了,可是,在這場車禍中讓他頭腦里怎麼也擺脫不了的就是那個穿醬褐色長風衣、黑臉、大背頭的王主任和那個身材魁梧、穿夾克衫的中年男子。當然還有那個高個子光頭頂。

憑賈士貞的直覺,黑臉、大背頭的王主任很有幾分派頭,像是掌握著一定權力的領導。但是,讓賈士貞無法理解的是,既然是掌握著一定權力的領導,為何沒有一點愛民之心,竟然見死不救?道德和良知何在?直到現在,賈士貞還仍然對那個王主任和那個高個子光頭頂的兩個人耿耿於懷,他甚至懷疑這樣的領導幹部還能為群眾辦什麼事情?這樣所謂的公僕還有良知,還有人性嗎?

在這次車禍中同樣讓他無法忘記的是那個身材魁梧、穿夾克衫的男子,他也像是一個領導幹部,然而,他和王主任卻截然不同。是他第一個用自己的車子首先把最危險的重傷員送走的,也是他第一個給醫院打電話的。他像指揮一場戰鬥一樣,沉著果斷,直到把那麼多受傷的旅客全部送走了,他才滿身大汗地離開。雖然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但是留給賈士貞的印象卻非常深刻。

賈士貞從病床上偷偷地爬起來,摸摸頭上裹著的繃帶,正當他準備取下紗布時,一個醫生不容分說地阻止他:「你要幹什麼?」

這時,兩個記者扛著攝像機出現在病房裡,女記者手持話筒,對賈士貞說:「同志,聽說你是第一個攔車的旅客,請你談談當時的情況好嗎?」

賈士貞擺擺手,說:「求求你們,真的不是我,我還有急事……」

賈士貞經歷了一場膽戰心驚的車禍,受到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驚嚇。現在這場災難已經過去了,他很快從恍惚中回到現實里來。他甚至討厭那些搶新聞的記者們,在賈士貞看來,只有那些為了達到其目的,故意炒作自己的人才會千方百計地在鏡頭面前夸夸其談,對於他來說,這種炒作太沒有意義了。他既不是演員又不需要出名,他需要的是馬上進入省委組織部。自從接到省委組織部的借調函之後,賈士貞的心情就一直處在急切升騰的狀態。這場意外車禍只能說是有驚無險罷了。每當想到自己將要邁進省委組織部的大門,成為省委組織部的一員時,賈士貞的心臟始終有一種難以抑制的狂跳。他太了解組織部門的分量了!父親在烏城地委組織部當了那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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