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地公安處的四位幹警在黎南縣調查了兩天,認定向在遠是自殺身亡。至於死者自殺的原因,他們在小範圍內說,事出有因,暫時保密。不過,向在遠那天晚上是否去過地區,他們沒有找司機小蔡證實。縣裡其他幾位領導都覺得奇怪,只是怕中間還有更深奧的文章,便緘口不言。

向在遠的追悼會開得有些尷尬。劉志善致的悼詞,只得說向在遠同志不幸意外逝世,外加一些勤勤懇懇、廉潔奉公之類的套話。到場的人很多,不過大半是來看熱鬧的。第二天早上,關隱達剛到辦公室,秘書小張就來了,問:「有沒有事。」

關隱達本想讓他去請王副縣長過來一下,但見小張這死板的樣子心裡就有火,說:「沒事沒事!」小張見關縣長頭都沒抬一下,臉上就有點兒發燒,站在門口搓腳摸手一會兒就走了。關隱達自己走到王永坦辦公室。王永坦忙請坐倒茶,招呼關隱達坐下。

關隱達喝了幾口茶,說:「永坦,同你商量一下。現在我們縣裡處於非常時期,我的意見是凡事以穩定為重。一切不利於穩定的事,都要妥善處理。前幾天,氮肥廠等幾個企業上訪提出的要求,我們定了的,就要儘快兌現。幹部每人六十塊的誤餐補貼,還是想辦法補發了。這些政策,都是中央請客,地方買單。我們這些貧困地區的父母官不好當啊!也難怪幹部有意見,說中央是關心他們的,只是下面這些領導不把他們的冷暖放在心上。這兩個事,請你同有關部門協調一下。還有陳大友的問題,我想也變通一下。他馬上把偷漏的稅款補交了的話,刑事責任就不追究了。抓人不是目的。」

王永坦點頭稱是,說:「對對,抓人不是目的。我們財政不富,多有幾個陳大友是好事,問題是要加強管理,嚴防稅收流失。」關隱達說:「這個事也請你同檢察、稅務說一下,就說是我的意思。不過對陳大友一定要講明一條,我們縣政府是本著愛護農民企業家的態度,重在教育。要他吸取教訓,遵紀守法!」

關隱達繞這麼大的彎子,其實就是為了說說陳大友的事。王永坦大概也心領神會,只在這個事上同他附和幾句。關隱達心想,最近王永坦同他配合不錯,也許是因宋秋山早同他交了底。可已經這麼幾天了,他一直沒有接到地委組織部的電話。這幾天,縣裡的工作事實上是劉志善在主持。儘管宋秋山打了電話給關隱達,可他名不正言不順,也不好出頭。時間越拖,劉志善越進入角色,到時候越不好辦。

這天下午,關隱達終於再次接到宋秋山的電話。宋秋山說:「同你講兩個事。請你明天來地區談話,永坦同志也要來。組織部還會正式通知你的。這是一。第二,地紀委準備派人來黎南調查向在遠的經濟問題,需要你們協助。」

關隱達一聽,亦喜亦驚。喜的是說不定明天就會明確他的位置了;驚的是怎麼突然又要查向在遠的問題?向在遠自從任縣長以來,經常有人舉報他,卻從沒聽說上面要查他。這會兒他人都死了,還查什麼經濟問題?關隱達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就說:「宋書記,我服從地委安排。不過我覺得,老向人都死了,還有查的必要嗎?」宋秋山說:「我個人的意思也是說不查算了,但陸義同志堅持要查。對這個老向同志,黎南群眾早有反映了,我和陸義同志都收到過有關檢舉信。前不久,紀委吳書記代表地委找他個別談了話。他的抵觸情緒很大,說組織上不信任他。真金不怕火煉,犯不著尋短見嘛。既然這樣,那就查個水落石出嘛!」

關隱達這下真的明白了。向在遠如果真的是因為告狀的事敗露而自殺,事情就鬧大了,對宋陸二人都不利。也許他倆都清楚這一點,兩人心照不宣,決定查向在遠的經濟問題。看來這兩位政治上的對手,在這個問題上心存默契,私下握手了。明眼人心裡都有數,如今這些領導,最不經查的就是經濟問題。群眾就常說一句泄憤的話,說是如今當官的,你全部抓了,肯定有冤枉的;抓一個放一個,肯定有漏網的。依宋秋山平日的城府,不會這麼一五一十說給關隱達聽。這說明宋秋山在有意張揚,向在遠自殺是因為經濟問題。

關隱達又想,若是宋秋山執意要查向在遠還在情理之中,可這回要在向在遠死屍上開刀的竟是陸義!宋陸二人這一回合的較量,肯定還沒有結束。他們的握手是暫時的,也是有限的。只是目前宋秋山仍占著上風,不然就輪不到關隱達接任縣委書記。

宋秋山說等會兒組織部會來電話,關隱達就沒敢離開辦公室。手頭翻著文件,卻總是神不守舍。直到快下班了,才接到地委組織部田部長的電話,叫他同王永坦同志一道,明天上午九點趕到組織部。「永坦同志我就不再專門通知了,請您轉告一下好嗎?」聽田部長語氣很客氣,關隱達放心了。田部長先通知他,又要他轉告王永坦,說明地委的意圖仍是宋秋山說的那樣。他靜坐片刻,給王永坦打了電話,請他過來一下。一會兒,王永坦來了。關隱達說:「剛才接到地委組織部電話,要我們倆明天早上九點鐘以前趕到組織部,地委領導找我們談話。」

關隱達發現王永坦的臉色微微紅了一下。他看出王永坦有些激動,卻只當沒注意,接著說:「那麼我倆吃了晚飯馬上動身,晚上趕去。」王永坦連說好好,禁不住伸出手來同關隱達握了一下。

兩人並著肩回家,路上關隱達又說:「剛才還接到宋書記電話,說地紀委馬上會派人來查向在遠的經濟問題。」王永坦一聽也覺得突然。關隱達便把宋秋山說向在遠畏罪自殺的意思說了。王永坦搖頭嘖嘖。關隱達草草吃了晚飯,王永坦的電話就來了,問是否吃飯了。關隱達說:「吃了吃了,我們上路吧。」

陶陶見關隱達同王永坦通電話不僅語氣很好,臉色也很好,就覺得奇怪。關隱達放了電話,又掛了劉志善家電話,說:「老劉嗎?我老關。地委來電話,要我同永坦同志今晚趕到地委去。」他有意含糊,沒有說去組織部,只說去地委。劉志善好像很敏感,沉默片刻,試探道:「哦哦,是嗎?什麼事這麼緊急?」「電話里沒說,要去了才知道。有什麼重要事情的話,我馬上打電話回來彙報吧。」關隱達說。劉志善好像意識到不該多問了,就說:「老關您別客氣,匯什麼報?好吧,路上小心!」

關隱達出任縣委書記,全縣上下大為驚奇。沒想到當初縣長都不讓他當,這會兒卻要他當縣委書記了。可見組織上還是有眼力,重用正派而又實幹的幹部。但怎麼又讓王永坦代理縣長呢?他明明九個月前被人大代表們選下去了呀?劉志善沒有被調走,而是安排到縣政協當主席。劉志善當然有想法,但畢竟弄了個正縣級,心裡多少有些安慰,仍表示服從組織安排了。自有各方朋友致電祝賀。

關隱達沒想孟維周特意打了電話來,話語很是親切:「隱達兄,您終於出頭了。老弟我可是一直替您叫屈啊!可是我人微言輕,說了也等於白說!」關隱達知道孟維周馬上要出任地委秘書長了,便暗示道:「維周兄,您今後可要多關照我啊!你可是全區年紀最輕,資歷最老的縣委書記,前程不可限量啊!」孟維周便謙虛道:「隱達兄,您可是我的師傅啊!宋書記同我說到對您的安排,我就說了,隱達同志用遲了。我這個人不怕講真話。」

兩人在電話里親熱得不得了,又像當年同時跟領導當秘書似的。實際上不是那麼回事。孟維周重新找關隱達修好,無非是想到自己當了地委秘書長,終究還得倚重縣市委書記們。關隱達也樂得同孟維周再續舊誼,多個人緣總是好的。關隱達上任後,暫時不準備在人事上搞多大變動,免得人們說又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但縣委辦主任陳興業明白,自己不再適合在這個位置上幹了,就找關隱達彙報了思想。

關隱達挽留一陣,再徵求他自己的意見。陳興業說:「我年紀也一大把了,還是去政協吧。」關隱達心裡就有數了,猜想一定是劉志善邀他去政協。關隱達隱約覺得,劉陳二人湊到一塊兒去,對他不利。幾乎從他調來黎南那天起,陳興業就在他背後弄手腳。關隱達答應去地委做做工作,心裡卻想,一定不能讓這人去政協,只能把他放在眼皮底下,讓他動彈不得!過了不久,地委下文,同意陳興業任縣政府調研員。陳興業沒有去成政協,自然有情緒。

關隱達就笑眯眯地找他談話,說:「老陳呀,你長期在一線,熟悉經濟工作,還是在政府幹吧。」陳興業雖然年紀五十來歲了,但他任副縣級幹部的資歷不長,說不上幾句硬話,也沒有辦法了。自從陳興業要下來的風聲一傳開,就有很多人盯著縣委辦主任這把交椅了。縣裡幾個頭兒各有各賞識的人,都變著法兒向關隱達推薦。有些人乾脆自己跑到關隱達那裡旁敲側擊,只是不好意思毛遂自薦。

出乎大家意料,關隱達安排銀盤嶺鄉書記熊其烈當了縣委辦主任。事先他猶豫過一陣,怕別人看出其中的奧妙。但他的確從內心裡感激熊其烈。他甚至想過,如果今後有人看出些什麼,只怕就會從熊其烈的發跡上找到線索。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熊其烈本是個老實人,沒想到過自己這輩子還會上到副縣級。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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