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連綿不斷的大雨,終於停了。陽光一出來,天氣馬上變熱了。

湖東地處江南省的東部,有「沿江小火爐」之稱,白天的地面溫度達到了三十九度。許多人站在這空曠的場子上,似乎可以看見熱浪一層層地滾動過來,簡又然禁不住用紙巾拭了拭額頭。紙巾馬上濕了。

龐梅笑著問:「熱吧?簡書記。」

「還好的,還好。」簡又然說著,汪向民已經從這一排人中走向前去,正式宣布東部物流港項目奠基儀式開始了。

省能總公司的副總徐根辰,代表省能公司講話。簡又然代表湖東縣委、縣政府發言。小鄭本來給他擬了一份稿子的,他看了,覺得太老套了。他這樣想,其實不僅僅是因為這是物流港的奠基儀式,更多的可能是因為這是龐梅的投資項目的奠基儀式。對於龐梅,簡又然是很清楚的。他回省城時,也通過其它的渠道了解過這個女人。這是一個不簡單的女人,也是一個在簡又然看來「很有層次,很豐富」的女人。簡又然當然不可能把他和龐梅的關係往另外的方向想,他只感到或許在某一個時刻,龐梅會顯示她無與倫比的意義的。

至於是什麼意義,簡又然也不甚明了。此刻,龐梅就站在邊上,簡又然對著話筒道:「首先,我要代表湖東縣委、縣政府,向東部物流港項目的奠基,表示熱烈的祝賀!」他停了下,「同時向省能總公司的龐梅龐總表示熱烈的歡迎!」說著,他回頭掃了眼,正好與龐梅的眼光接著。龐梅笑了下,簡又然又繼續說開了。

「東部物流港對於湖東經濟的發展,是一個優化經濟結構,打造物流中心的巨大平台。我們相信:在省能公司的大力投入下,在縣委縣政府的良好服務下,東部物流港項目一定會成為湖東經濟的又一支柱。我們和省能總公司,一定會在物流港的項目上,實現雙贏。讓我們再一次謝謝龐總,謝謝省能公司!」簡又然說著,帶頭鼓起掌來。底下也是掌聲一片。

龐梅講話時,只說了三句:「一是感謝湖東縣委縣政府,感謝李明學書記、汪向民縣長,特別要感謝簡又然書記;二是希望雙方互相協作,共同發展;三是既然物流港項目已經落戶湖東,省能總公司與湖東就是親戚了。是親戚,就要真誠相待,實現雙贏。」最後,龐梅道:「我今天這就是走親戚了,大家歡迎嗎?」

「歡迎!」不知是誰帶頭叫喚起來,大家也都應著,氣氛看起來達到了高潮。

龐梅走下來回到隊列里,簡又然說:「龐總的發言精彩,簡直就是一篇難得的演講辭。」

「簡書記真是抬舉我了。不過說點真話而已。這個項目,真的得感謝又然書記啊。沒有你們,地怎麼也不會這麼快就拿到。高效率啊!」

「關鍵是我們太想結這門親了。一好兩好啊!」

李明學拉拉雜雜地講了十幾分鐘,簡又然中間掏了幾次紙巾,天真的太熱了。底下站著的都是縣直機關的幹部們,縣委特地發了通知,要求各機關主要負責人親自來參加的。簡又然看到這些幹部們,一個個臉上都是焦灼。這個時候,大家的興奮點已經不在奠基儀式上了,而在儀式什麼時候結束,以便快點打一個陰涼的地方休息。

汪向民一定也發現了這一點,因此當李明學講完後,他立即就宣布了奠基開始,請省能總公司龐總、湖東縣委書記李明學同志一道為物流港奠基。音樂響起,綵球飄揚,成千上萬隻信鴿,「嘩啦啦」地飛向藍天。簡又然在邊上看著,等龐梅和李明學培完土,也上去象徵性地培了一杴土。汪向民笑著對他道:「這個天真湊熱鬧。這麼熱,這麼熱!」

「大發啊!熱點好。熱比冷好嘛,哈哈!」簡又然笑道。

中午湖東縣委縣政府舉行了招待會,招待省能總公司龐總等一行客人。酒正喝到暢快時,簡又然接到了李雪的電話。李雪說可可化工的項目也許要泡湯了。

「怎麼?」簡又然一急,馬上問道。

「我上午到可可化工去,他們內部有人告訴我,徐總根本不想在湖東投資。只不過是礙於某些領導的面子……」

「是別人說的,你急什麼?只要不是徐總說的,就沒關係。以後別這麼乍乍呼呼的了,搞得人心急。」

「你心急?我更急呢。不是太急了,才找你的嗎?簡書記,我想你了。」

簡又然沒好氣地笑了下,心想這女人,說這麼嚴肅的話,還忘不了最後捎上一句尾巴。但一想又覺得有些甜蜜,便道:「好好工作吧,我很快會過去的。」

李雪似乎很興奮,「太高興了,我可等你!」

掛了電話回到酒桌上,龐梅正在和李明學談起省委宣傳部的副部長受賄案。見簡又然來了,龐梅笑笑,不做聲了。簡又然道:「說吧,沒事的。我現在可是湖東縣委的副書記了。是吧,明學書記?」

「當然是。不過湖東這地方太小,留不住你又然同志啊。」李明學笑著與龐梅碰了下杯子。

汪向民道:「又然同志要是真的留在湖東,那是湖東人民的福氣啊。不行請龐總在省里說說,就把又然同志留在這了。」

龐梅說:「這當然可以,關鍵是簡書記愛不愛湖東。湖東這地方好啊,我都愛上了,簡書記,你呢?」

簡又然明白龐梅這話的意思,就笑道:「彼此彼此。來,喝酒!」

吃過飯後,簡又然和汪向民一道回湖海山莊。在車上,汪向民問簡又然:「都傳著明學書記要走了,到哪啊?現在真是的,我們都不知道,外面卻傳開了。」

簡又然也顯出很驚訝的樣子,說:「是啊,我也一點沒聽說。外面傳的,不可信。」

「不過,無風不起浪哪!總是看到了雲,才想起雨的喲!」汪向民道。

兩個人又談到龐梅,汪向民說現在的女人了不得,你看你看那個感覺,好像……好像……反正就是了不得啊!

簡又然說一個女人干到省能的老總,是了不得啊。論級別,是副廳;論錢財,也是數得著的。何況聽說這女人也還有一個不錯的家庭。多不容易啊!我們男人,有幾個能比得上?少啊,少!

車子到了湖海山莊,簡又然臨下車時,汪向民莫名地突了句:「羅望寶的事,有些走譜了。又然書記也知道了吧?」

「這個……這個我真的不知道。」簡又然說。

「不知道好啊!」汪向民一邊說著一邊上車走了。簡又然看著,羅望寶的事又有什麼了?難道……

簡又然想著,心裡就有些亂。他沒有立即回房間,而是沿著小湖邊走了走。八月的湖水,風一吹,起了微微的波浪。在那些波浪下面,也許正洶湧著巨濤。不過,從微小的波浪上看,是看不出來什麼的。一切平靜,而且那小小的波浪還是一道美麗的風景。有人看風景,有人卻在看風景裡面的風景。這風景就像官場,你身在其中,也許你只是懵懂;而當你站在高處一看,啊,這就是官場嗎?每天的迎來送往中,每天的談笑風生中,每天的勾心鬥角中,還有每天的彼此提防中,到處都是玄機,到處都是你猜不透道不明的算計。越往高處,你看得越清。而事實上,身在官場,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地站到高處呢?

這半個多月來,也許是連綿的陰雨,簡又然的心情有些低落。上周,他特地到程輝的郊外別墅呆了三天。一個人,除了看風景,看書,看電視外,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只靜靜地想。他想到了自己這四十多年來的人生,想到了正身陷囹圄的王部長,想到了小苗,欣欣,還有趙妮和李雪……總之,他想了很多,越想越亂,越想越糊塗。他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怪圈:不斷地否定自己,又不斷地肯定自己。

前天回省城時,簡又然聽見部里人說杜光輝的兒子生病了,而且是白血病。簡又然聽了心裡一顫,馬上打電話給杜光輝。杜光輝說是的,已經確診了。目前正等著幹細胞移植。簡又然說那有希望嗎?杜光輝說關鍵是看配型。現在醫院已通過網路向全世界發出了求救信號。簡又然問那資金呢?他知道移植的費用是很高的。杜光輝道:「這個目前還沒問題。我們還有些積蓄。另外,黃麗也將她在公司里的錢拿了一部分出來。下一步要是移植,就……唉,謝謝啊!」

「謝什麼呢?光輝啊,如果有什麼困難告訴我,我給你想辦法。」簡又然是認識杜光輝的兒子的,小時候,他和杜光輝他們都住在部里的宿舍樓里。凡凡雖然只比欣欣大三歲,可還真的有個哥哥的樣子,不管到哪,總牽著小妹妹的手。只是後來,簡又然在濱湖花園賣了房子,兩家和兩家的孩子才疏遠了。但是,簡又然在一聽到凡凡生病時,就一下子想起了孩子小時候的樣子,這樣乖巧的孩子,怎麼……

回湖東前,簡又然拉著小苗和欣欣一道,到醫院看望了凡凡。杜光輝正好不在,黃麗一見到他們,便哭開了。簡又然趕緊拉住,說這樣對孩子不好。這個病,雖然是難症,但是,畢竟是有辦法的。只要有了合適的幹細胞,希望就來了。小苗說哪兒就有這樣的合適的幹細胞啊?簡又然道:有的,一定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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