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一場春雨後,山上的茶葉「噌」地往上長。去年冬天的大雪,將茶葉狠狠地往死里壓了一回。可是,春天的陽光一到,茶葉們就醒了。雖然身上還有些傷疤,但是,這些綠色的小精靈們,一個個抖擻著精神,在陽光下不斷地伸長著。雨後陽光,更是給它們好好地洗了個日光浴。

從窩兒山往下一看,一壟壟的茶葉,整齊地像早晨排隊上操的孩子,往杜光輝的眼前湧來。杜光輝看著,心裡的喜悅不斷地氤氳開來。

高玉望著杜光輝,說:「杜書記,今年的茶葉,雖然經過了去年的大雪,但是品質好。茶葉是越冷越好。產量低,品質好,價錢上來了,其實還是一樣。」

杜光輝沒有做聲,黃支書在邊上說:「我們桐山的茶葉,內質好。但是在市場上賣不出好價錢。主要還是形不好。我們大部分是手工,茶葉做出來難看。」

「我也是這樣想。桐山的茶葉,春節時我一直在喝,我還拿著它請教了一個搞茶葉的老教授。他也同意你的觀點,內質不錯,但不好看。一開始就影響了消費者的購買慾。這個還是要想辦法解決。」杜光輝說完看了看高玉。高玉也正在看他,兩個人的目光一碰,趕緊各自收了回去。

回到黃支書的屋裡,黃大壯也趕了過來。幾個人坐定,黃大壯說:「真的沒想到,當時跟我坐在一個車裡拉呱的,竟是我們的縣委書記。如今這樣的書記少了。我看過不少當官的,哪個不是……」

高玉朝黃大壯眨了眨眼,黃大壯不說了。高玉說:「目前的當務之急,是要搞茶葉的深加工。通過加工,帶動茶葉的價格上漲,才能刺激明年的種植。」

「這是一個好辦法。」杜光輝問:「搞一個機制茶場要多少資金?」

黃支書把煙彈了下,道:「小型的,七八萬吧。如果規模大一點的,十五六萬左右。」

「錢也不是很多嘛。」杜光輝看了看高玉,說:「我回去給書懷縣長說說,看看能不能從財政擠一點。可是,我擔心的是下一步搞種植,資金可不是小數目。」

「一畝茶葉的種植,需要大概兩千塊錢。如果我們發展一千畝,就是兩百萬。這是個不小的數目啊。」高玉嘆了口氣,接著道:「鄉財政現在也困難。去年的一些人頭費都沒有發齊。為此還向信用社貸了一筆款子。不過,要搞茶葉開發,鄉里還是要投入一些。那也只是象徵性的。其餘的就……」

「兩百萬……不少啊!能不能從項目上做做文章?」杜光輝問。

「這個當然可以考慮。以前我們也做過。這裡面有學問。跑項目嘛,就是跑。項目都是跑出來的,如果杜書記能為我們玉樹鄉跑,那一定能成。指望縣裡那些部門,不大可能。搞了幾次,也花了錢,結果……唉。」高玉說:「跑項目的鋪底資金,鄉里出一些。黃支書,村裡能不能也拿些?」

黃支書哈哈一笑,「高鄉長,你是知道的。村裡一分錢也沒有。哪來拿?不過,既然杜書記和高鄉長都有決心,我個人可以想辦法籌一些。就算我入了股了吧。大壯呢?你也投了一點?」

「也好。只要搞成了,搞好了,不愁錢回不回來。我投一萬。」黃大壯快人快語,連投的數字都說出來了。

杜光輝看著,心裡竟有些感動。這些人可都是為了窩兒山的茶葉開發。黃支書和黃大壯,算得上是窩兒山的精明人,日子都能過,其實犯不著來淌這淌水的。高玉也有些激動,說:「既然這樣,我個人也投一些,算一股。下一步的開發,我們就搞股份制。」

「這是對的。股份制能強化責任意識,有利於管理和長遠發展。」杜光輝想了想,「我回去後就給書懷縣長彙報。項目這事,過幾天我到省里去看看。高鄉長如果有空,我們一道過去。」

「好。」高玉爽快地答道。

從窩兒山回到縣裡後,杜光輝就趕著去找琚書懷。琚書懷一聽杜光輝的介紹,笑了笑,說:「光輝書記看來是盯上了窩兒山哪。哈哈。那個高玉不簡單。這個建個小茶場的事,我看這樣吧。先搞一個小型的,從財政拿八萬。夠了吧?至於大型的,我建議還是等茶葉種植搞上來了再說。光輝同志,你看……」

杜光輝沒有料到琚書懷這麼痛快,一下子就給了八萬,說笑道:「也行。先搞小的吧。下一步,如果需要書懷縣長支持,可還要請支持啊。這回我先謝了。」

琚書懷又笑了笑,轉身從後面的屜子里拿出一條煙,遞給杜光輝,「我這兒煙多。你也消化消化。不能只害我一個的。」

杜光輝沒說什麼,就把煙接了。剛要出門,琚書懷又拉住了他,並且關上門,問道:「歐陽部長那邊……」

「啊,啊。沒有什麼。」

「光輝同志啊,是不是給歐陽部長說說,讓他和市裡振華書記講一下。只要出桐山,就是還當縣長我也是願意的。」琚書懷道:「桐山現在的班子,工作著不舒服。光輝啊,你也感到了吧?」

「是有點」,杜光輝隨口道。

琚書懷嘆了聲,杜光輝出了門,將煙放在腋下,上了車,小王說:「聽說琚縣長要調走了。」

杜光輝嘴上沒有動,心裡卻盤算了下。小王又道:「琚縣長和林書記一直……上一屆掛職的喬書記,就是因為這關係,夾在裡面不好受。後一年基本上沒來上班。反正是掛職……」小王大概感到自己說漏嘴了,趕緊止住。

「小王哪,明天催一下高鄉長,讓她把項目快一點做好。後天我們一道去省里。」

「好的。」

回到縣委招待所,杜光輝洗了個臉,準備到餐廳去吃飯。葉主任打來電話,說按照林書記意見,從明天起,縣級幹部分頭到各個礦山調研。杜光輝副書記和他,負責到林河礦。明天早晨他在辦公室等杜書記。

杜光輝說可以,我明天過去。

調研礦山?杜光輝想林書記怎麼突然想起來要調研礦山?事前也沒有集體研究,就這麼安排了。杜光輝感到這是一個作風問題。他想起下午琚書懷說的話,「工作著不舒服」,這大概就是其一吧。

杜光輝沒有深想。他現在腦子裡想的就是茶葉。在往餐廳走的路上,李長副書記打來電話,問杜書記在哪裡?杜光輝說我正準備到餐廳吃飯。李長說:「那過來吧。你在房間等著,我馬上叫車子過去。」

「這……」杜光輝想拒絕。李長笑道:「也沒什麼別人,是藍天木業的孫林孫總。」

「我就不過去了吧。你看,我這,正……」杜光輝停住了腳步,他聽見李長在那邊跟人說著話,轉過來又對他道:「我車子已經過去了。」

杜光輝只好又折回來,在房間里等了會,車子過來了。到了酒店一看,鎮里的程書記和汪飛鎮長都在。李長說:「光輝書記一般是不出來的。他能來,是對藍天木業的支持啊!大家說是吧。」

程書記捋了下大鬍子,說當然是。杜書記從省里來,他是省領導呢。

「你們哪!」杜光輝笑了下,孫林過來給杜光輝遞了煙,杜光輝接了。李長問:「到窩兒山去了?」

「是啊,茶葉的事。」杜光輝說。

程書記有些莫名地看了看杜光輝,笑道:「不僅僅是茶葉吧,可還有高鄉長哪。哈哈。看來,我也要向組織上提意見了。把汪飛調出去,給我配個女鎮長。」

「老程哪,別亂說。」李長笑著制止了。

杜光輝沒有解釋,這樣的事情往往是越解釋越糊塗,越抹越黑。不過,他們這麼一講,杜光輝倒真的想了想高玉。他想到高玉的風風火火的勁頭兒,心裡頭禁不住笑了下。

喝酒的時候,孫林先敬了杜光輝一杯,說那天開工典禮,因為人多,匆忙,也沒好好敬杜書記喝一杯。杜光輝說你不敬我喝酒我最高興,我這人平生有三怕,一是怕喝酒,二是怕打牌,三是怕吵嘴。

「這倒新鮮。」李長說:「光輝書記這三怕都有特色。不過,我想可能還應該加上一怕,那就是怕老婆。」

「也是」,程書記又捋了下鬍子,「這年頭,不說杜書記,就是我這樣一個草莽男人,不也是照樣怕老婆。其實不是怕,這是美德啊!」

杜光輝沒有否認,只是笑著說:「既是美德,有總比沒有好。」他嘴上雖然這麼說著,可是心裡頭不是滋味。黃麗跟杜光輝的關係,不僅僅是一個「怕」字可以說明的。從海南回來後,黃麗的態度變得冷冷的,也不吵嘴了,就是在家裡的時候,一張臉也像人家欠了她似的,老是侉著,讓人看著難受。有幾次,杜光輝甚至想提出離婚了。可是,看著凡凡,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很多人的家庭,其實單純從感情上來說,早已經走到了破裂的境地。可是,因為孩子,因為其它,便堅持著。在杜光輝的同事和熟人中,這樣的就有好幾對。有的堅持堅持著就一直堅持到了老年;有的實在堅持不住便真的離了。還有些,就在堅持中不斷爆發,在爆發中不斷堅持。一生也就過過去了。人是有責任的,既然生了孩子,既然在這個世上,他就推動了隨心所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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