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簡又然的車子不出意料地在路上走了七個小時。因為大雪,高速封路,不得不走國道。而國道上不斷地堵車,每堵一次就得個把小時。走之前,本來程輝也帶了車的,簡又然讓他把車丟了。事實證明,簡又然的做法是明智的。多一台車就多一份擁擠。一台車靈便,瞅准空就走。走走停停,中午時才到桃花鎮。又堵了,肚子里也咕咕直叫。

桃花鎮的小吃是很出名的。早些年,高速路沒通的時候,這裡是來來往往的車子最喜歡停的地方。

在桃花鎮小吃的時候,簡又然收到了杜光輝發來的簡訊。杜光輝說桐山的雪太大了,大得讓人心驚。他今天一早就步行到山裡,鞋上纏著棉布,走路時還得拄著拐杖,稍不留心,「我也許就會成了烈士」。杜光輝在最後也玩了一回幽默。簡又然卻看到了寒冷。他舉著酒杯,想像杜光輝在雪地里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樣子,心裡嘆了口氣。

「唉,這杜光輝啊杜光輝!」至於那最後的幽默的一句話,簡又然相信了那是別人的。杜光輝這樣一個從不幽默的人,豈能出此幽默之語?

當然,簡又然很快給杜光輝回了簡訊。他知道杜光輝給他發這個簡訊,一半原因是因為昨天晚上他打了電話去問候他。杜光輝是個小心謹慎、知恩必報的人。這樣的人心理負擔重,放不開。

「多保重。我也在鄉下。」簡又然回道。

吃完飯,簡又然身子上暖和些了。車子開始緩慢行走。程輝說這叫:爬行。

簡又然笑了笑說:「這應該叫蠕動。蠕動。像條蟲子般。」

「恰當,恰當!書記就是書記。」程輝道。

簡又然卻有些睡意了。上午車雖然行得慢,可是簡又然的眼睛一直是睜的,而且睜得很大。雪天路滑,最容易出事。路邊上就不斷地有出事的車輛。堵車也大都是因為其它車輛出事造成的。簡又然睜著眼睛,看著路和前面。即使在堵車時,他也看著。而現在,他的眼睛實在是太累了。車子里開著空調,十分暖和。他就在車子的蠕動中睡著了。睡夢中他突然想起趙妮。趙妮趴在他懷裡的樣子,讓他感到了一陣甜蜜。

漫天的雪仍然在下,不過,簡又然看到雪小了些。不像前幾天了。「燕山雪花大如席」,那真是大如席的雪花,車子前面有時都被蒙著,天地間除了雪,一無所有了。

簡又然在下鄉的途中,有一次居然想起了年輕時唱的那道歌:

茫茫的雪地上,

一個青年在流浪

他的心裡裝著愛人,

可是,卻不知道愛人在何方……

他輕輕地哼了起來,小鄭看著他的樣子也笑了。小鄭不知道,在大學時,簡又然可是學院最出名的男高音呢。

下午五點,簡又然的車子終於蠕動到了省城。

省城的道路已經掃過了,路中間空出了行車道,積雪都被堆在綠化帶的空地上。程輝問:「是先到飯店?還是?」

「先住下來吧。」簡又然說。

程輝望了眼簡又然,他不太明白簡書記這話的明確意思。是叫程輝和司機住下來,還是三個人都住下來?按理,簡書記回到了家門口,該回家住的。可是,領導自有領導的想法,也許……

車子直接到了大富豪。

大富豪是家五星級的酒店,餐飲和住宿一條龍。程輝讓司機到前台要了兩個房間,自己和司機住,簡又然單獨住一間。簡又然很自然地拿了房卡,先上了樓。就在開門時,手機響了。簡又然接了電話,聽了會,說:「啊,啊,我正在縣裡開會啊,不能回去了。這邊的雪很大啊,很大。好了,好了,在家帶好孩子。雪停了我就回去,好吧。掛了。」

程輝聽得出來,簡又然接的是妻子的電話。他裝作沒有聽見,進了房間。司機小馬說:「簡書記真是……」

「別胡說。少說點。」程輝罵了句,小馬不做聲了。

簡又然簡單地洗了洗,就開始給昨天晚上已經聯繫過的記者朋友們再打電話。這些人是要三催四請的,不然他們太忙。一忙,事情就忘了。

「葉記啊,過來吧,等你呢,人都到齊了,哈哈」,簡又然笑著。

「老莫啊,怎麼還不過來?酒都冷了,等你呢。」簡又然依然笑著。

等打完電話,也六點了。簡又然喊了程輝下樓,直接到包廂。這包廂是上午簡又然在路上就打電話訂了的,因為是老關係,不然根本訂不著。酒店生意好嘛,尤其是大富豪。不然中國怎麼成了世界上第一個餐飲消費大國?

程輝也是多少走過場子的人,這些年搞企業,見過的大大小小的陣勢也不少。可是,面對簡又然副書記請來的這麼一大幫媒體朋友,他還是顯出了一個農民企業家的俗氣來。在一陣寒喧聲中,程輝只好站著。簡又然和有的人握手,和有的人擁抱,有的,甚至就是上來就拍肩膀。這一切,都顯示了簡又然同這些媒體朋友的親密,也顯示了他們之間不同一般的關係。

「來,來,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程輝,程總,湖東縣輝煌實業的老總。這可是個經濟發展的時代,也是老總們的時代。今天把他拉來,同大家見見面,以後也給捧捧場。可要記著,湖東不僅僅有簡又然,更重要的是還有這個輝煌實業啊!」簡又然說著,將程輝推到了前面。程輝向大家拱了拱手,他有意識地用了這種方式。企業如江湖,而且這些人又都與簡又然書記不同尋常。這一拱手,就有江湖的意味了。

席上,大家喝著喝著,就談到了目前的企業的發展。媒體的朋友們關注得多,批評得多。有人說到農民企業家這個詞。簡又然說:「現在不能這麼說了,應該叫私營企業家。」

「其實還不都是一樣,換湯不換藥。關鍵是要換腦。」省電視台的王記道。

「這倒不假。現在有些農民企業家,干小的時候,還行;創業的時候,還可以。可是到了現在競爭一激烈,市場一活,企業一大,就不行了。」

「這是先天不足,不能怪哪一個的。也是大浪淘沙,留下來的才是精英。」

「比如我們的程總,我看就是精英嘛!」簡又然不失時機地笑著道。

大家都一同舉杯,向程總這私營企業的精英敬酒。程輝一一地回了,其實他心裡知道:對於媒體這些人來說,看起來最高尚。他們說的,批評的,都是天大的事;在他們眼裡,什麼都有不足,什麼都有缺點。可是,他們骨子裡那點小九九,程輝也是見識過的。每年,縣委宣傳部的賈部長都會不斷地帶著從省城來的媒體的人,名義上是採訪,實際上是要點贊助。輝煌實業一年支付這一塊的費用,也不是小數。

對於大家說到的家民企業家的概念,事實上程輝自己是無所謂的。他出身於一個地道的家民家庭,當過幾年村幹部,然後瞅准了時機,干起了企業。當然,用的都是貸款。過了幾年,企業干紅火了,他也就成了湖東越來越著名的企業家了。不過,他自己知道企業的軟肋。從干企業那天起,輝煌實業,或者它的前身五金模具廠,都沒有用過一個親屬。程輝可以給錢給他們,但不能留他們在企業。這也是程輝這個小小的模具廠,能走到今天的一個重要原因。當年和程輝一起創業的那麼多企業,如今已是紛紛凋零。它們不僅僅是凋零在市場經濟的發展中,更多的是凋零在企業的內耗中。

「干企業難哪!」市場報的老劉邊敬程輝酒邊說。

「說難也難,市場經濟嘛。說不難也就不難,關鍵是靠大家支持。大家一支持,再難的事也都不難了。」程輝喝了一杯,又敬了一圈。

簡又然看著程輝,心想如今的企業老總也是難當,不僅要管好企業,還要練好酒量。難哪!

酒喝到八成,簡又然說不喝了吧,再喝就醉了。醉了就不好玩了,大家去唱唱歌吧,好不好?

這個提議立即得到了贊成。酒立馬停了,程輝在酒停之前,先去賣了單。一共是四千二,小馬伸著舌頭。程輝卻沒有做聲,心裡只是想:這酒店,不大富豪,吃的也都是錢呢。唉!

唱歌就在大富豪的十層。這是一家裝潢考究、檔次很高的娛樂會所。簡又然說:「今天晚上盡情地唱,每個人都要唱。唱完了,明天早晨跟我到湖東。」

「老簡就是厲害。不然怎麼請我們唱歌?」有人噴著酒氣,打著酒嗝。

「那當然,誰讓你喝了我的酒,唱了我的歌?」簡又然玩笑道。

唱歌的空檔,簡又然出去接了個電話,是趙妮的。說她到了大富豪。簡又然說:「我正在忙呢。要不,你也過來,我們正在唱歌。」

「這……不合適吧?」

「那有什麼不合適?都是記者朋友,這些人開放得狠。過來吧,十層。」

簡又然回到包廂,跟程輝小聲地說了幾句。程輝笑了笑,就出了包廂。不一會兒,程輝就領進來一個年輕的的女子,拍著掌介紹說:「各位,這位是趙小姐,省委宣傳部的部花。今天晚上,聽說簡書記回來了,我特地請了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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