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杜光輝在下班的路上就一直考慮著,怎麼將要下去掛職的事告訴黃麗。兩年前,他要下去時,黃麗是極力支持的,那時,孩子剛上高一,學習任務輕。黃麗自己所在的進出口公司,業務也比較清淡。黃麗說:下去也好,總比痴痴地呆在部里當個工會專職副主席好。聽說下面的收入也不錯,而且回來後還能解決個級別。那一次,杜光輝是滿懷信心的,結果卻竹籃打水,讓黃麗好生罵了一頓。這回,情況跟兩年前比,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兒子即將高考,黃麗和原來的處長合夥開了公司,生意也逐漸的忙了。從黃麗的角度上看,她是不會再同意杜光輝下去的。

這很讓杜光輝為難,他一直沒有對黃麗說這件事。但是,名單已經公布了。可能就是最近,他就要準備下去。省里定事情,有時慢得出奇;但有時又快得出人意料。下派掛職這樣的事,不可能拖得很久。說不定這兩天就會開會,然後大家捲起鋪蓋,就出發。無論如何,也必須將這事情跟黃麗說了。就是吵,就是鬧,也得讓她吵去,讓她鬧騰。這總比到了臨時,再來抱佛腳好。

杜光輝一路上想著,進了家門,黃麗沒有回來。兒子凡凡也剛剛放學。杜光輝趕緊為孩子做飯。吃完飯,黃麗還沒到家。這一階段,她外出應酬多了,經常晚上回來得晚,杜光輝也有些習慣了。

凡凡上學去了後,杜光輝一個人坐在家裡看了會電視。不知怎麼的,心情就開始很煩。他拿出手機,撥了莫亞蘭的電話。莫亞蘭卻沒有接,再撥,手機通了。莫亞蘭說她正在外面吃飯,有事嗎?

杜光輝說沒事,只是想起來就撥了。莫亞蘭笑笑,說那好,有空再聊吧。我正有事。

杜光輝搖搖頭,這年頭,大家都忙哪。他起身泡了杯茶,手機卻又響了。是莫亞蘭打來的。莫亞蘭說晚上單位有飯局,是不是有什麼事?不行,請你喝茶吧?

算了吧,你忙。我也只是隨便撥撥而已。杜光輝說著,腦子閃出莫亞蘭大學時候的樣子,像一隻蝴蝶一樣。

莫亞蘭在對面笑了一下,杜光輝清晰地聽見了。放下電話,杜光輝一個人找出圍棋,自己與自己下了起來。這是他比較喜歡的一種遊戲。一個人,自己與自己戰鬥,也有別一種快樂。

杜光輝平時沒有什麼愛好,下圍棋的水平也只是一般,但他喜歡。拿起這些黑白棋子,他就有一種從心底里發出的幹勁。骨子裡的激情,似乎都迸發出來了。黃麗說他是棋痴。當然不是指棋藝,而是指下棋的勁頭。

一個人正戰著,門鈴響了。杜光輝有些不太高興地從棋盤上抬起頭,一看鐘,十點多了。凡凡也要下晚自習了。他趕緊開門,黃麗裹著一股酒氣,站在門邊上。杜光輝沒有說話,只繼續出門。他要到巷子口去等凡凡。這一段路黑,凡凡騎車子,他有些擔心。

回來後,黃麗已經倒在床上睡了。杜光輝看著黃麗,心裡想一個女人,喝這麼多酒,有意思嗎?自己洗了,也上床。正要關燈。黃麗醒了,讓他拿一杯水來,口渴。杜光輝有些不太情願地下床,倒來杯水。黃麗喝了,杜光輝說我有個事,正要找你商量。

黃麗說你講吧。杜光輝就將下去掛職的事說了,說到一半,黃麗的酒醒了。黃麗瞪著眼睛,說:「你個杜光輝,這個時候還要下去。你也不想想,你能下去嗎?」

「怎麼不能?再不下去,下次年齡就不行了。」

「不行就算了,這次我不同意。凡凡要高考了,我現在又忙。你一走,誰來照顧家?何況上一次,你也報名了,還不是陪著別人出洋相?」

「這次不一樣了。我不說了,這事就這麼定了。」

「那不行。」黃麗坐了起來,杜光輝卻躺下去了。

黃麗使勁拍了一下杜光輝的後背,「你要下去可以,把兒子也帶上。」

杜光輝沒有做聲。黃麗又嘟噥了幾句,杜光輝卻發出鼾聲了。黃麗道:「窩囊!」

杜光輝跟黃麗吵嘴,是經常性的事。黃麗脾氣燥,杜光輝倔,這樣的兩個人在一塊,不吵才讓人奇怪。吵了這麼多年,孩子也大了,誰也說服不了誰,誰也改變不了誰。漸漸地,就互相妥協了。誰都不問誰,有什麼事互相通個氣。就是對方不同意,也照做不誤。如果說這兩個人還有什麼共同的目標的話,那就是兒子。人到中年,孩子也許就是家庭三角賴以穩定的最佳法寶了。

第二天早晨,杜光輝起床給凡凡做了早飯,黃麗一直睡著。他上班時,也沒喊她。到了辦公室,就聽見人事處張處長喊他,「杜主席,下派掛職的名單定了,你來看看吧。」

「啊」,杜光輝進了人事處,張處長說:「昨晚上剛定的,你到桐山。」

「桐山?」杜光輝聽到這話,著實嚇了一跳。桐山是江南省最窮的一個縣,地處大別山深處。前幾年,他曾因公去過。小縣城還沒有省城的一條街道長。一到黃昏,街上拿槍都打不著人。

「是桐山嗎?」杜光輝又問了遍。

「是啊,桐山。」張處長說這話時,似乎有些同情。「我剛剛到組織部那邊拿了文件。組織部昨晚上才提交省委定了的。可能他們也怕有變化,連夜把文發出來了。」

杜光輝拿著文件,又看了下,自己的名字後,是:「任桐山縣委委員、常委、副書記。」他再往下看,簡又然到了湖東,也是副書記。但是,杜光輝卻感到自己的背上被什麼刺了一下,疼痛得厲害。

一個桐山,一個湖東,宣傳部兩個下派掛職幹部,正好將全省最好和最差的兩個縣包了。

杜光輝沒有說話,臉色不太好看地出了人事處,在走廊上,正碰著簡又然。

簡又然問:「文件看了吧?」

「看了。」杜光輝冷冷地回答著。

簡又然說:「桐山雖然遠點,可是那是省委書記的點。要是被書記注意上了,不就……」

杜光輝已經開始走了,簡又然只好笑笑。簡又然前兩天去了一趟北京,專門把那個寫字的老書法家找到了,硬是讓老人家在字上加了「歐陽傑部長雅正」幾個字。當天晚上,他回到省城,就到歐陽部長家裡,將這張字送了出去。歐陽部長自然是很高興,這麼雅氣的事情,也十分適合歐陽部長的性格。歐陽部長看了字,連聲說好,「遒勁有力,筆力雄渾。」歐陽部長指著字,說:「不愧是大家啊,大家!」

簡又然看著歐陽部長高興,自己心裡當然也是快樂的。但是,看著字被部長放到了書房裡,他心裡也多少有一些心疼。

歐陽問了問簡又然下派掛職的事,說不錯,年輕人嘛,就要下去鍛煉。簡又然趁機說自己想到湖東,可是組織部那邊不一定能同意。歐陽部長稍微想了下,就抓起電話,給組織部分管部長說了一通。事情自然是辦妥了,從歐陽部長家裡出來,簡又然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也許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的。他好像看見權力的光芒正在向自己展開,那麼炫目,那麼耀眼……

既然下派的事情正式定了,而且按照要求,下派幹部要在一周內到下派縣報道。簡又然和杜光輝都開始做一些下去前的準備工作,包括工作的移交,一些手頭事情的掃尾。趙妮望著簡又然,冷不丁問:「下去了,怎麼見呢?」

「想見就見吧」,簡又然笑道。

趙妮輕聲說:「能到湖東去吧?」

「那不行。」簡又然低著頭把筆記本放到抽屜里。然後出去了。

趙妮搖搖頭,眼神里突然有了迷茫。

杜光輝沒有什麼東西可收拾,他一個人呆坐在辦公室里,其它一些同事不斷地來跟他談談下派的事,說到桐山,大家都說雖然那裡艱苦,可是那裡也容易做工作。下派掛職,不就是想做點事?杜主席到桐山,說不定會做出改變桐山面貌的大事呢。

杜光輝只是苦笑,桐山離省城就是坐小車也得五個小時,差不多等於跑到了外省。而且,道路崎嶇,基本上是山路。桐山雖然是省委書記的扶貧點,這些年,縣委書記好像都提拔了,但下派到那裡的幹部,似乎沒聽說有多少安排得好的。要是黃麗知道杜光輝被下到了桐山,說不定又要吵一通了。

「老杜啊,你還是太老實了,太倔了。你看人家簡又然……」宣教處的蔣處長嘆道。

杜光輝沒有回答,蔣處長說簡又然找了幾乎所有的部長,還找了組織部,不然,「他憑什麼到湖東?不就是個辦公室主任嗎?」

想想也是,都是平級的,又是一個機關的,一個到湖東,一個到桐山。這安排,多少有些刺眼。王化成副部長看到後也說,組織部這是調我們宣傳部啊。你吃了一口好的,就得搭上一口最差的。

可是,憑什麼這最差的,就得是杜光輝的呢?

杜光輝想著心裡惱火,卻無處發作。他打電話給莫亞蘭,莫亞蘭也跟著嘆氣,說中午過來吧,我請你吃飯。

「那就不了,還有孩子呢。」杜光輝謝了。

快到下班時,湖東縣的書記李明學帶著一大班人來了,他們大概是聽到了風聲,說特地先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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