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南州市委接連召開了幾次會議,主題都是圍繞著大討論進行。齊鳴書記和程一路副書記,也頻繁地出現在各個會場上。雖然基本上都是同時出席,可是他們講話的內容和講話的方式是有區別的。程一路講的是具體工作,而齊鳴重點講認識,講思想。

程一路感到:齊鳴書記的思想,正進入一個井噴時期。他有一種強烈的表達慾望,也有一種強烈地希望別人接受的慾望。

一個主要領導,在思想上開始下功夫,那說明他是有目的的。齊鳴的目的明擺著,全南州人都知道,他是想到省里去的。考察結果遲遲不得出來,大討論就適時地掩蓋了對考察結果的關注與焦慮。但是,內在里,程一路更清楚,齊鳴必須要合適的時間離開南州。當年,任懷航適時離開,也可以算是全身而退了。中國人有同情弱者的習慣,一個官員,他在當地再張狂,再有錯誤;如果組織上調他走了,且安排的位子並不太理想。那麼,大家的眼光,就會從以前的憤怒,稍稍向同情轉移了。再有就是,他調走了,且高升;甚至升到了高得有些「威嚴」的地步,人們的情緒也會發生變化的——這給人一個信號:一個有問題的幹部不僅不出問題,還能重用。這說明了組織上對他是肯定的。個人大得過組織?既然組織上都肯定了,那不就……

全市大討論第一階段總結大會,是在黨校召開的。為什麼選擇黨校?這是齊鳴書記的主意。南州市委黨校地處郊外,齊鳴書記說這裡安靜,而且黨校本來就是黨員幹部受教育的地方。在這地方開總結會,讓大家有更加莊重和嚴肅的感覺。

程一路代表市大討論領導小組,先就第一階段的大討論作了總結。重點談了三點:一是認識得到了提高。二是氣氛得以初步形成。三是全員參與,形成了關心南州發展的共識。接著,又就下一步大討論向調研轉舵提了三點要求:找准方向,強化調研目的;針對實際,提出解決問題的思路;擬定規劃,力求大討論取得實效。

這個稿子是張宜學部長那邊拿過來的,程一路讓胡聞稍稍看了看。因為時間緊,也沒有認真地修改。程一路讀著,就感覺套話多了,空話多了,能用的意見少了,摸得著的東西少了。不過好在大討論本身就是一場務虛運動,也不是靠這一個報告就能解決的。下面的人,並不是聽報告的內容。他們關注的是誰來作這個報告。同樣的報告,省長作的,就是高屋建瓴;鄉鎮書記作的,就是空洞無物。當然,如果要放到平民百姓來讀,那就只能是瘋人囈語了。

地市一級最微妙,不上不下,在中間,正好。雖然這報告空洞了些,但是聽報告的人依然鼓掌。四個縣的書記都來了,這時也鼓掌。縣級同市級最大的關係,現在已經不是經濟,而是人事了。人事拿在市裡,縣市的關係就不得不緊密了。

「下面,請齊鳴同志給我們作重要指示。」注意,張宜學部長這次用的是「指示」,而且加了「重要」來修飾。剛才程一路副書記叫「作報告」。這裡面的用詞是很有學問的。曾經就有人建議在中國的大學裡開設一門課程,叫會議學。會議學博大精深,學問無窮。且到邊到角,每一個環節都充滿著玄機。同樣是說話,有的叫「指示」,有的叫「發言」,有的叫「報告」,有的叫「表態」,還有的叫「交流」。還有的乾脆就直筒筒地叫「講話」。無論是怎麼叫法,意義都一樣。但對應在後面的人一定不會一樣。比如在這個會場,從政府秘書長過來的張宜學用詞就十分到位。這也可見他對官場辭令的把握和運用,已經是爐火純青了。

齊鳴先是喝了口水,又朝下掃了一遍,然後才開口「指示」:「剛才一路同志已經就大討論前一階段的工作和後一階段的布置講了很多了,我都同意。宜學同志要我再講講。其實,我也沒什麼可講。我也是大討論中的一員,那就談談我對大討論的認識,來和大家共同探討,共同進步。」

程一路望了眼齊鳴,他知道齊鳴書記將要講什麼。最近一段,齊鳴的思想很活躍,這樣的場合,他一定會講的。不僅講,程一路估計,齊鳴書記不會講得太少,而且一定會講得情緒激昂,洋洋洒洒……

果然,齊鳴的聲音提高了:「首先,我想來回答很多人一直憋在肚子里的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麼要搞這個大討論?是不是為了造勢?或者為了其他目的?我告訴大家:都沒有。目的只有一個,為著南州經濟社會的發展。可能有很多同志到現在還躺在功勞薄上,吃著老本,坐井觀天,自在得很。可是,外面在發展,人家不等你。南州已經要從江南省的高地變成江南省的鍋底了。當然,市委是有主要責任的。但下面的縣、區,還有市直部位,更應該反思。你們為南州的發展作出了多少貢獻?」

一連幾個反問,雖然沒有人回答,可是力度挺大的。會場里鴉雀無聲,針落到地上都能聽見。

「有些同志,因為做了一些工作,出了一點成績,就向組織上提條件了。自己也似乎成了縣域經濟的頭號功臣,這就是思想認識不到位,就是本位主義思想在作祟。我們的大討論,首先就要解決這個問題。」齊鳴停了下,下面有人低著頭。這個時刻,會場上的人是不會互相望的。你朝別人一望,也許就是懷疑別人是齊鳴書記點到的人呢?這多不好,容易引起誤會。最好的辦法就是端坐,或者低頭。甚至在後排,有人正在閉目。

齊鳴接著就此問題展開,一氣講了一個小時。大會議室里雖然開了空調,但是地磚是冰冷的,剛剛三月的天氣,在這裡面一直坐著,腳就有些難受了。下面出現了連續的用腳在地磚上敲打的聲音。張宜學也看了看錶,程一路卻一直沒動。中間除了出去接了回電話,他幾乎是沒有什麼表情的,認真地聽著齊鳴書記的「指示」。

「我也講得不少了。最後我想講大家都關心的一個問題,廉政問題。聽到這個問題,有的同志可能不以為然。廉政,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大家都知道,還有什麼可講?的確是的,我也希望有一天,這個辭彙都不需要再存在了。可是現在,我還是得講講。我們知道,南州近幾年也有很大重點工程建設,比如我們的南線工程。市委、市政府一直高度重視,拎在手上抓,可是最近根據省里審計組的初步結果,還是出現了腐敗問題。讓人痛心,引人深思啊!」

齊鳴這話一出,全場都很驚訝。特別是程一路,向前聳了聳身子,側眼望了眼齊鳴。這麼大的事,市委根本還沒有作過研究,齊鳴同志怎麼能在幹部大會上直接說出來呢?你要舉例,可以舉以前,但不能說還沒有查實還沒有定性的。這話一說,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大家:趙守春市長在南線工程上有問題的嘛?

「當然羅,這事也還沒有最後查實。因此,誰也不要在會後對此進行議論了。」齊鳴大概也知道自己說過了,補了一句。底下卻是一片說話聲了。

齊鳴又喝了口茶,然後恢複了正常嗓子,道:「廉政問題是個長期而艱巨的問題。大家都是領導幹部,頭上要時時懸著這把劍。我覺得,在大討論中,要把廉政勤政,也作為一個內容,深入探討。」

「好了,我也說得不少了。大討論嘛,那就敞開一說。到此為止,謝謝。」齊鳴一結束,掌聲立即響起來。掌聲中,張宜學開始作最後的會議總結。

程一路這時起身,拿著手機到休息室去了。

電話是林曉山打來的。林曉山問:「南州怎麼搞的?省委考察組帶回的情況不太好啊?」

「是吧?我也不太清楚。」程一路含糊道。

「不清楚?一路啊,齊鳴同志在南州現在威信難道就這樣了?這個結果對他很不利啊。很不利!」林曉山嘆了聲。

「啊!」程一路捂著話筒,應著。

林曉山繼續道:「昨天齊鳴同志找了衛東書記,衛東書記對此也很不高興哪!南州的班子怎麼搞的?」

「是吧,啊,是吧?」程一路聽見會場里人流走動的聲音了。

「不過你的很好。」林曉上復了句。

程一路說:「謝謝。我正在會上。有空再向你報告。」

齊鳴書記已經推門進來了。程一路收了電話,說:「曉山同志,很關心南州的事。問我省委的考察怎麼樣。」

「啊!」齊鳴應道:「正月初四,我同曉山同志還談到南州的班子。他是很關心,所在在南州呆過的同志都很關心哪。越是關心,我們越有壓力啊!」

劉卓照進來,請領導們到餐廳。時間不早了,也該解決肚子問題了。

黨校的常務副校長阮明理,因為生病請假了。所以劉卓照只好走到前台。在黨校的三個非常務副校長中,只有他是從官場上直接過渡過來的。其他兩個,都是教授提拔的。阮明理身子不太好,索性將黨校的行政上的事,大部分都摔給劉卓照了。

齊鳴在前,程一路在中間,然後是張宜學,還有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劉楓,跟著劉卓照往小餐廳。路上,齊鳴問劉卓照:「在黨校還適應吧?」

「適應!一開始我還有想法。現在我可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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