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剛進辦公室,溫雅的電話就到了。

溫雅說王總昨晚喝得太多了,到現在人還迷糊著。總公司的會只好改在下午了,到時請程書記光臨指導。

程一路說指導談不上,但一定光臨。

然後,程一路打電話,將馬洪濤找了上來。馬洪濤問:「程書記有事?」

「坐,洪濤啊,我是有事找你啊。不過這回不是公事,是私事。」

「私事?」馬洪濤有些詫異。

程一路笑道:「是私事。是這樣,你在仁義呆過,那裡據我了解,還是有很多條件相當差的學校的。特別是山區學校,有的甚至是危房。上次我跟一個北京的戰友談到這事,她答應捐一筆錢,來修建一所學校。我考慮這事我出面不太方便,而且你跟仁義那邊熟悉。你就替我辦了吧。」

「啊,是這事。行,不過修建一所學校也有不同的規模,不知道……」馬洪濤說:「二十萬一般就行。但是,要想修得更好些,再添置些設備,大概就要三十萬。」

「那就按三十萬建吧。你先聯繫一下,給我一個賬號,我隨後讓他把錢打過來。」程一路補充道:「不過這事,千萬不要提到我。也不要提我的戰友。就說是一位熱心人士贊助就行。你做事謹慎,所以我很放心。這事就拜託你了。」

「我一定儘力。請程書記放心。」馬洪濤接著道:「就在仁義的青天鄉吧,那裡一個鄉只有一所小學,最遠的學生要跑五十多里地上學。」

「行,你看著安排。」程一路看看馬洪濤,最近,馬洪濤瘦了,人也顯得疲憊。

「和小劉的事,還在拖著?」程一路問。

「還在擺著。不過我已經向法院起訴了。」馬洪濤嘆口氣,說我下面還有事,程書記吩咐這事,我一定辦好。

「那就先謝謝了。」程一路說的是真心話,這事,也只有交給馬洪濤,他才放心。

葉開拿著個盒子進了門,說這是昨天晚上程書記丟在車上的。早上程書記沒用車,剛才看見,就送過來了。

程一路讓他放下。葉開問今天出去不?程一路說不出去了,但下午要到金凱悅,有個會。

盒子放在桌上,漂亮、精緻。程一路並沒有急著打開它,而是站在窗前,看了會兒香樟樹。剛剛從冬天走過來的香樟樹,這會兒還沒有完全地抖擻起精神。有些枝條還沒有伸展開,葉子上也積著些灰塵。香樟是在春天落葉換葉的,也許不久,樹枝間就會長出他去年看到過的紫紅的香樟嫩葉來。那是些可愛的精靈,讓他感到一種新生的快樂。

任何新生都是需要等待的。香樟也是。

回到桌前,程一路細心地沿著包裝盒的邊緣,慢慢地打開了包裝盒。裡面還有一層,再打開,出現了一個四方形的小盒子。程一路腦子中一閃,難道是戒指?早些年,他在跟張曉結婚十年後,曾給張曉玉補賣過一枚戒指。也是放在這樣絨線做成的方形盒子里的。可是,現在?那戒指還會戴在她的指上嗎?

再打開,並不是戒指,而是一塊手錶。

這塊表是金黃色的,勞力士。程一路皺了皺眉,這表少說也得好幾萬塊,王川送這樣貴重的東西給他,顯然是有些不太合適了。他想了會,就打電話給溫雅,告訴她王總送給他的是一塊勞力士金錶。這不合適,他想退回去。

溫雅頓了下,說:「既然送了,就收了吧,那也是王總的心意。」

「那更不行。這下午帶過去,你替我還給他吧。就這麼定了。」程一路沒再饒舌,乾脆掛了。

如果是枚玉,或者是個小紀念品,程一路也不會讓溫雅退回去的。頂多他也找件東西,再送給王總。禮尚往來嘛。可是金錶的份量太重了,這是原則問題,也是關乎到南州市領導幹部的形象問題。在這點上,千萬不能含糊。一含糊,後面的事情就會偏離方向,就不是你自己所能掌控得了的了。

手機震動,是簡訊。程一路翻開,簡韻的。

「我昨晚出門去了。對不起。」沒了。

程一路的心,針扎似地疼了下,他本能地伸出手,摸了摸。關上手機蓋,心裡卻有些釋然了——也許這就是道路,這就是他和簡韻本來就要走的道路。走吧,走吧,誰能左右得了?

齊鳴書記請程一路上去,說有事商量。

程一路想:該是什麼事呢?莫非是昨晚馬良說到的趙守春市長審計的事?這事他早聽到別人議論。但沒深想。他覺得趙守春這個人應該還不至於走到那一步的。現在,人也去世了,就更要慎重。對待一個不能再開口說話的人,比對待一個能替自己申辯的人,更應該寬容,更應該嚴肅。

一進門,程一路就看見齊鳴面色沉重。便問:「怎麼?好像沒休息好嘛?」

「是啊,煩惱哪。剛才省審計組高組長告訴我,守春同志的審計,有很大的問題。」

「很大的問題?多大?」

「目前掌握的,僅南線工程方面,可能有一百多萬吧。」

「一百多萬?確切?」

「應該是。審計組查了銀行賬戶,奇怪的是,守春市長的賬戶上,卻只有區區十幾萬元。他們懷疑是另開了賬戶,目前還沒找到。」

「那就是說目前也僅僅是懷疑?」

「可以這麼說。不這,施工方的幾個包工頭,都承認了。」

「啊……」

「我找你來,就是想和你問題下。守春同志已經去世了,而且單憑包工頭們的話,也不能認定。我想向省委報告,這事是不是冷處理下,能化解就盡量劃解嘛。」

「這個……我想這個可能要慎重。如果就此了之,是不是對守春同志的榮譽有影響?如果再繼續查,萬一……我覺得還是要慎重,不妨先向省委報告,看看省委的意見再定。」

「這……這也行。」齊鳴說著,從桌子上的盒子里拿出支煙,向程一路示意了下。程一路搖搖頭,齊鳴點上火,說:「我沒想到這離任審計真的……」

「應該沒大事的,守春同志我是清楚的。」程一路道。

齊鳴也點點頭。兩個人沉默了會,齊鳴突然問:「你那老首長還好吧?」

「這……」程一路覺得有點意外,「還好。我也很長時間沒見著了。他喜歡在鄉下跑,一個人嘛,身子骨還行。」

「人要動啊!古人不是說『樹挪死,人挪活』嘛。不動哪行呢。」齊鳴這話既是對老首長的感嘆,似乎也是對自己的感嘆了。

「下周,我想到省里就南州大討論的情況,給衛東書記作專題彙報,你也過去吧。」齊鳴望著程一路,又抽了口煙。

程一路笑笑,說:「行。」

回到辦公室,程一路細細地想了想齊鳴剛才的話,趙守春的錢到哪兒去了呢?真的另外有賬戶?平時可是看不出來的,這人一向粗枝大葉,但程一路明白:他是粗中有細,原則性的問題上,這幾年他從來沒有看到趙守春出過差錯。在官場上,一個脾氣好的人,不出差錯容易,因為他處處小心謹慎,很難讓人抓到小辮子;可是一個脾氣不太好甚至有點壞的人,想不出差錯就難了。脾氣一上來,說出的話,做出的事,難免就有偏差,也難免意氣用事,這往往就成了別人的口實。但趙守春沒有,他就是罵人的話,也是罵過就結束了,你是嚼不出什麼名堂的。他從來把光明正大放在第一位,這其實就是堵了喜歡在背後做動作的人的嘴巴。這恰恰說明,趙守春的官場藝術其實也是很純清的,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同罷了。

南線工程開工也才一年多點,這工程本來齊鳴準備讓程一路負責。但程一路沒有接手。以前的南州老街拆遷,還有高速工程,讓程一路知道了這些大工程背後的麻煩和風險。南州高速招標時,他得罪了當時省委書記的侄子;老街拆遷時,他又得罪了省里某領導的親戚。投資是一柄雙刃劍,大工程更是。劍使得好,你為自己立了一塊人好名聲的碑;劍使得不得,稍有偏鋒,你就是為自己政治生涯立了一塊終結的墓碑。

突然而去的趙守春市長,為自己立的到底是一塊什麼樣的碑呢?

站在窗前,程一路感到一種沉重。城市不比鄉村,在鄉村上,到了春天,萬物萌發,到處是一種新生的喜悅。而城市裡,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房子還是房子,依然冰冷的;街道還是街道,依然嘈雜的;天天見到的,還是那些人,天天處理的,也還是那些事;日子也就一天天、一年年地過去了。這讓程一路想起有一次他和北京的幾個戰友喝酒。大家談到什麼樣的人生才是最能實現自我價值的人生。程一路說對於他,有兩段人生最有價值:一段是在部隊,一段是在剛轉業回來的頭兩年。那時,無論如何,做了些自己願意做的事,說了些自己想說的話。人生因此充實而富有成就。其餘的時光,特別是這些年,雖然也做了些事,也說了些話,可是真正有意義的並不多。官場上的事和話,如果採用擠壓的方式,認真而嚴肅地壓一壓,可能剩下的就只有三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的。泡沫太多,水份太多,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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