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市委常委會,因為少了趙守春,一下子變得冷清了。趙守春在常委會上,總是咋咋呼呼的,他的嗓門大,而且喜歡說話。一開會,他的聲音就會不斷地撞擊會議室的牆壁和每一個與會者的耳膜。這三四年來,大家已經習慣了。猛不丁的沒了趙守春的聲音,會議室奇怪地陷入了一種寂寞之中了。

趙守春的位子空著。王進雖然暫時主持政府工作,但畢竟不是市長,而且,趙守春新死,他也只是暫時主持,坐在趙守春以前的位子上,顯然是不合適,也是不明智的。但是,王進還是把椅子往齊唯的邊上挪了下,趙守春原來坐的那張椅子,就被擠得差一點站在空中了。

齊鳴看了看大家,然後宣布會議開始。

會議有三個議題:一是趙守春市長去世後,按照幹部管理條例規定,要進行審計。二是市委即將要進行的"奮力追趕,振興南州"大討論方案。三是有關人事。

程一路坐在齊鳴的右邊,翻了翻議題。辦公室早在前兩天已經就這些議題徵求過他的意見。他只掃了一眼,沒說什麼。要是說有什麼想法,就是大討論。齊鳴書記在這個關節眼上,突然提出來搞思想解放大討論,目的是很明顯的。看起來是為南州經濟社會發展,理思路,找出路。實際上是造聲勢,顯氛圍。這一點程一路是不太贊成的。要是以往,他一定會建議,但是現在,齊鳴用心很明白的時候,你再建議不搞,顯然是針對齊鳴書記了。那樣不好,容易讓人想到程一路是在與齊鳴書記唱反調。何況,話說回來,搞搞討論也有必要。南州經濟正在下滑,討論也許就能激發人心,煥發活力呢。

茶香在會議室里飄散,常委們開會,很少有人是喝辦公室里的茶的,都是泡好了端過來。茶杯也是各種各樣,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都是些高檔的,時尚的。有的甚至是剛剛才進入市場的。領導幹部會議,有時乍看起來,就像一個時尚茶杯的展覽會。齊鳴書記用的是一隻高而瘦的口杯,如同一隻高腳鷺鷥,細緻地立著。紀委書記莫天白的杯子,卻矮而且粗,彷彿一隻笨鵝,沉實而樸拙。它與齊鳴書記的杯子,在桌子上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甚至產生了漫畫般的意趣。事實上,這兩個人也很有些意思。莫天白是去年才調到南州的,原來是省紀委的副廳級紀檢員。他一來,首先就查了杜美房產在南州開發的房地產項目,建設局的局長高風因此進了號子,還牽連出了一班子處科級幹部。這明顯是給齊鳴來了個下馬威。杜美房產是齊鳴書記親自引進的,據傳,杜美老總杜麗是原來的省委某領導現在人大常務副主任的紅顏知己。莫天白動杜美,不就是指著齊鳴嗎?

好在在杜美房產的問題上,因為杜麗的特殊身份,齊鳴一直是有意識地隔著距離。杜麗到南州搞開發,齊鳴要的是她背後的效益,而不僅僅是張風他們所需要的賄賂。莫天白的行動到了張風就斷了,這不太符合他自身的要求。但是,一切得尊重事實。然而,他和齊鳴之間,卻因此有了無形的隔閡了。

程一路用了一隻端杯,就是辦公室日常來人時泡茶用的杯子。雖然他在辦公室里用的是另一隻口杯。這瓷的茶杯,坐實,樸素,正合程一路的心意。在常委會上,他也應該是這樣的一個角色。一般不發言,發言所要揭示的,往往就只離真理一步。這是相對於齊鳴來說的,最後的決定,也就是所謂的真理,在常委會上,只有齊鳴能提出來。常委們的通過,很多時候都是形式。

"大家都清楚,守春同志去世很意外,也很讓我們難受。根據中央關於領導幹部有關紀律的規定,要對守春同志在任時的經濟進行審計。省紀委和省審計局的審計組明天就到了。雖然這是例行審計,但是也要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特別是王進同志,要組織好政府班子,配合審計工作。我希望這審計堅持一個原則:實事求是,公正公平。"齊鳴繼續道:"市委這邊,請一路同志具體負責。省里提出來,要重點審計南線工程,我看這個就沒必要了吧?南線工程正在建設中,這時審計什麼呢?等工程結束了,再審計也不遲嘛。其他的,按省里的要求進行。"

王進看了眼程一路,程一路正低頭看著杯子里的茶葉,就道:"請齊書記放心,政府這邊一定會好好配合的。"

"這個嘛",程一路抬起頭,"我看南線工程這一塊,還是要同意審計的。省里既然點了,我們不同意,是不是說明這裡面有……有什麼呢?其實我們是沒有的嘛!既然沒有,讓他們審計才是合理的。守春同志生前一直在南線工程負責,我們應該相信這個同志。相信他,就應該同意審計。"

齊鳴把杯子蓋揭開,重重地放在桌上。程一路問道:"齊鳴書記,您看……"

"這個嘛……請大家都說說,都說說。我是說守春同志剛剛過世,查南線是不是合適?大家都說說。"齊鳴的手在空中划了下,然後落到茶杯上。細瘦的杯子握在他手裡,痛似的往裡縮。

莫天白咳嗽了聲,"我同意一路同志的意見。不僅僅是查,更是給守春同志的一個交待。其實,早在守春同志去世前,就有人向省紀委舉報,說南線工程有問題。我也問過守春市長。他很生氣,說可以以黨性保證,他沒有在南紅工程中做任何手腳。現在,省里點名要查南線工程,我想也是與舉報有關的。"

程一路看看齊鳴,齊鳴正閉著眼睛,望著天花板。

莫天白說完,會議室靜了。靜了足足有三分鐘,齊鳴突然放下頭來,身子朝前,"那就查吧!"

有人起身出門了。

齊鳴道:"下面就進行第二個議題,先請宜學同志將大討論的方案給大家宣讀一下。再研究。"說著,齊鳴也起身了,在張宜學宣讀方案的聲音中,出了會議室。

程一路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下,是簡訊。程一路拿出來,劉光明,建設局現任副局長。他不看內容也知道寫著什麼了,無非是要關照關照之類的話。這劉光明,本來是環保局的一個紀檢組長。去年不知怎麼,齊鳴同志堅持要將他調到建設局任副局長,而且是黨組副書記。按齊鳴的話說,是省里某領導打了招呼。反正也是副職,不就是動個單位嘛?張風出事後,建設局就一直沒配局長。劉光明也一直就在主持工作。齊鳴曾為此徵求過程一路的意見,程一路直言說這個人不適於當一把手。齊鳴一下子被噎住了,以後就沒再提。這次會前,齊鳴和他就人事問題交換意見時,也沒有劉光明。可這會兒,他怎麼發簡訊了?難道齊鳴同志……

翻開簡訊,果然是請求程書記多多關照之類的話。這個劉光明!程一路在心裡想了下,半個月前,劉光明曾經到過程一路的家裡。剛好程一路從外面回家,劉光明丟下一個信封就走了。程一路也沒追,追也追不上的。第二天,程一路就讓陳陽把它存到了專門的卡里。這卡程一路另有想法,他想在仁義深山區,用這些錢為孩子們建一所學校。

當初,程一路也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吃驚。以前的錢,大部分都捐給希望工程和程畈的學校了。這回,他要建一座學校。說起來,已經兩年多了。那次他到仁義調研,看到深山區孩子們的校舍,他想流淚。作為一個市委副書記,他不是沒有能力為這些孩子建一所學校的,給教育部門打個招呼,事情不就解決了?可是他沒有。他想到了時常讓他煩惱的錢禮。就用它,積攢著,專門來建一所學校。目前的數額可能也差不多了,他正在考慮請誰出面,來具體經辦此事。他想到過老首長,可是老首長如果知道這錢的來路,他不僅不同意,相反還會發火。後來,他想到了一個最合適的人。這是一個一直活在他心裡的人……

張宜學宣讀完了,齊鳴書記卻一直沒有回來。張宜學在後半部分有意識地放慢了速度,為的就是等齊書記。可是,也不能不讀啊,讀完了,齊書記的位子還是空著。程一路示意馬洪濤出去喊一下。

不一會兒,齊鳴推門進來了,臉色好像不是太好。一坐下,就道:"大家討論吧?"

本來,按常委會的一般規矩,像這樣的大討論方案,齊鳴書記先是要作一些動員式的講話的。可現在,他一句也不說,直勾勾地就把問題踢給了大家。這一踢,有些人就不知道怎麼辦了。有人喝茶,有人看手機,還有人正瞪眼看屋頂。程一路先說了,"我原則上同意這個方案。看得出來,為這個方案,宜學同志花了不少心思。"奮力追趕,振興南州",這個提法很有意義。不容諱言,這幾年,南州在江南省的地位正在逐步下降。是我們沒有資源嗎?其他在方也不見得就有多少資源?是我們沒有人才嗎?能人有的是。我想,關鍵還是我們沒有創新。創新是一個民族前進的動力,更是南州將來要在大發展的動力。我們的有些同志,就是不敢正視我們當前的處境,盲目樂觀。這是很要不得的。齊鳴同志提出來這個大討論,就是要在全市上下,通過討論,認清形勢,找差距,想辦法,新觀念,求進步。現在來搞這個大討論,正當其時。"

程一路說完,連齊鳴也感到奇怪。按理說,程一路不該這麼一下子肯定了這個方案的。他是副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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