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聯誼會設在金凱悅,一進門,政協主席馬良就迎了過來,"沒想到一路同志親自過來啊!歡迎,歡迎哪!"

程一路笑道:"沒想到吧?我先過來看看。等會兒那邊還有個安排。"

"那就先謝謝一路書記哪,是不是先請程書記講話。"馬良道。

"那就不必了,我來是見個面。還是請宜學同志說吧。"程一路正說著,畢天成和高建設他們也到了。接著,一些老同志也陸續到了。程一路和老同志們一一握手,彼此寒喧。方良華的老父親方老也來了,老從怕有八十了吧,雖然清瘦,精神卻很好。方良華出事前,老人曾多次找到過程一路,要他勸勸自己的兒子。程一路也勸了,可是沒來得及,他的心裡為此一直有些不安。見著方老,程一路望了望,喊了聲:"方老",心裡卻有些酸澀。如果方良華不出事,也許在這個場合,他也會作為領導出席的。可是現在……

"程書記啊,謝謝市委還記得我們這些老同志啊!良華走了之後,我一直想找你談談,可是你忙哪。"方老說著,拉著程一路的手,這讓程一路想起自己父親的手。晚年的時候,父親曾多次拉著他的手不放,有時就是拉著,不說話,父子倆坐在院子里的陽光中,靜靜的,不言不語,卻心思貫通。

"方老啊,您這話……是批評我啊!改天我專門請您坐坐,我還真想多聽聽方老的教誨呢。"程一路說的是真心話,方老一輩子為人正直,雖然官到副廳,但不為私利。就是在兒子方良華的問題上,也是堅持原則。這樣的同志太少了啊!程一路覺得自己雖然這些年秉持著父親說的"做一個好人,當一個好官"的原則,但與方老相比,他還是感到有差距。所以對於方老,他是打內心裡崇敬的。

方老小聲道:"你忙,我先過去了。"

程一路點點頭,放開手,方老往廳里走去。程一路看著那背影,眼睛一熱,趕緊轉過了頭。

聯誼會是每年一次的,都是在政協會議召開之前進行。這裡面大部分老同志,都在政協戰線上工作過。一方面向老幹部們通報一下市裡去年的經濟社會以展情況,一方面也徵求下老幹部們對政協工作的建議和要求。入席後,張宜學代表市委發表了講話,馬良也作了情況通報。馬良原來是南州市委組織部長,去年政協換屆時,本來輪不著他來出任政協主席的。他年齡並不大,才五十多一點。可是,省里原計畫調到南州任政協主席的同志,在到任前幾天突然因經濟問題出事了。這差事就誰也不曾料到的落到了馬良頭上。政協雖然看起來是退居二線了,可是政協主席是個正廳,而且政協主席,基本上還是在一線活動的。馬良憑空里揀了個大樂事,喜滋滋地上任了。

程一路坐著,喝著茶,手機就震動了。是魯胡生,一定是催他了。看看時間,也快七點了。但是他沒有動,馬良正在講話,這個時候走人,是最大的忌諱。首先是對講話者的大不尊重,同時也會擾亂了秩序。

好在馬良主席的話也結束了,一陣掌聲後,馬良宣布聯誼會聯誼活動開始。音樂響起,演員走上了臨時的舞台。程一路在這當口,對坐在身邊的馬良耳語了幾句,然後便悄悄地出了大廳。畢天成跟了出來,程一路說:"我另外有安排,你們在這邊,好好地陪陪老幹部們吧。"

車子出了城,往才子山方向駛去。

天已經完全黑了,初春,天黑得早。山路上看不見別的車子,偶爾有一兩個行人,在車燈的光里,一晃而過。這條路程一路每三個月基本上就要走一次,來給縣干班,科干班,還有青干班的學員們,作開學動員。他名義上是黨校的校長。各級黨校實行的都是常務副校長負責制。所以作為校長,也就是掛個名字,不真問事的。

二十分鐘左右,車子進入了黨校大門。車光照射處,門衛看了看車牌號,是市委的,馬上開了門,站在邊上恭敬地行了個禮。車子再往裡開,轉過教學大樓,後面便是黨校餐廳了。

劉卓照正站在餐廳前的空地上,似乎正在撥電話。一見車子過來,就放了手機,迎過來,沖著正下車的程一路道:"我正在催了。酒在桌上,就等團長哪!"

程一路說我不來了嗎?走,進去。

一進大廳,程一路有點呆了。這大廳晚上顯然是被特意布置了一下的,頂上居然掛了幾條彩帶。前台上還掛著橫幅,一看,程一路明白了,心裡一熱,回身就抱住了劉卓照,然後對其他人道:"我真沒想到!今天是我們入伍的日子。入伍三十周年,是得慶祝下。咱們好好喝上一杯,好好喝一杯!"

酒已經斟上了,程一路自然坐在上首。這倒不是因為他現在是市委副書記,而是因為他是當年的團長。戰友聚會,座次的順序還得依著部隊的習慣,這才有戰友的氛圍嘛!落坐後,程一路看了看今晚上參加的人。魯胡生,王志滿,錢春來,這幾個都在市裡,平時經常能見著的。還有湯其望,臉模子沒變,可是人長胖了;那邊是左強,當年在部隊時,是程一路的通訊員。最靠下首的那位,臉生得黑黑的,還有幾分羞怯,這人程一路卻認不得了。便問劉卓照。劉卓照介紹說:"這是胡向黨。當年在部隊里當到班長就退伍了,我是前不久到鄉下去釣魚,偶然碰上的,晚上就接過來了。"

"啊,那更好。回來後一直在鄉下?"程一路向胡向黨點點頭。

胡向黨的臉一下子紅了,刷地站起來,道:"一直在鄉下,首長!"

程一路笑道:"可別這樣。我可沒當過你的首長。在鄉下還好吧?"

劉卓照插話說:"不太好。我們坐下慢慢說吧。"

魯胡生坐在那裡,似乎很有些心思,眉頭也皺著。第一杯酒共同幹了後,程一路問魯胡生:"老魯情緒不佳啊?怎麼回事啊?"

魯胡生舉著杯子,"我沒什麼事,只是想起……"

他這沒說完的話,後半截可能除了胡向黨外,誰都清楚。這話也許在劉卓照準備這餐晚宴時,也考慮到了。那是逃不過的坎,也是繞不了的彎,更是抹不去的疼。劉卓照站起來,"我提議,大家先喝了這一杯。今天是我們入伍三十周年紀念日。剛才那一杯我們是為我們的部隊幹了,這一杯,我提議為我們逝去的今天不能來的戰友,干!"

沒有聲音,都默默地站起來,酒杯向著桌子中心,互相碰了下,除了清脆的碰杯的聲音,餐廳里靜極了。然後是一張口喝下去的聲音,再然後又是靜寂。程一路低著頭,似乎能看到馮軍也正端著杯子,和吳蘭蘭一道,就站在自己邊上……他眼眶一濕,喉嚨里也哽了一下。

唉!

坐下後,魯胡生問劉卓照:"怎麼突然想起來了啊?我們可都忘了。"

"我現在是閑人一個,就記著這些事了。不像你們,忙哪!"劉卓照說著,轉向程一路:"老團長哪,今晚上無論如何你得說兩句吧?"

"好,我就說兩句。"程一路讓王志滿把杯子里的酒滿上了,端起杯子,"我是得說兩句。第一,這是我這麼多年來喝的最讓我感動和溫暖的一次酒;第二,今天晚上我們不醉不休。為咱們的部隊,為戰友,為著將來!"

程一路這話,顯然很有些激動。一個市委副書記,平時是難得說這樣的話的。可是,在戰友面前,哪怕這些從前都是你的部下,你也不能有一點架子。戰友就是戰友,程一路深知這點,而且骨子裡,他懷念這一點。

"來,我們干!"程一路帶頭將酒幹了。很長時間沒有這麼喝酒了,酒入腸胃,一陣熱,人身上的激情和熱血也沸騰起來了。

左強端著杯酒過來,說要敬營長。他喊慣了營長,在程一路當團長時,他已經退伍了。程一路問他現在在哪?左強說退伍後就去了南方,去年剛回到南州,在經營一家建材商店。

"這很好啊,老總了嘛,經濟社會,老總是最有價值的。胡生,你說是吧?"程一路說著,喝了酒。魯胡生接話道:"團長這話還是當年在部隊作思想動員時說的那一套。老總再牛,還能牛過當官的?我最近正在思考一個問題:在中國,怎樣做才能是一個合格的企業家?難哪。最後得出的結論是……"

"還有結論?胡生了不得了嘛。人類一思想,上帝就發笑。胡生一思想呢?"劉卓照笑著,把程一路的酒加滿了。

魯胡生卻認真道:"我可是真的思想了。結論是:把握社會主義特色道路的基本特徵,靈活而不越線,膽大而不胡來,與政治若即若離,與官場明遠暗親。"

王志滿打斷了魯胡生的話,"可不能瞎說。一路書記在呢。"

"我不是瞎說。剛才不是說過了嘛,今晚上是戰友。一路書記也只是我們的團長啊!團長,你說是吧?"魯胡生望著程一路,程一路笑著,說:"當然是。為你這思想,我敬你一杯!"

魯胡生顯然沒有想到程一路今天這麼痛快,他也很長時間沒有和程一路喝酒了。有時在同一個酒席上,也只是意思意思一下。南日集團改組後,這兩年效益還是不錯的。可是,近來的出口形勢也不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