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梅雨季節到了。南州地處江南,每年的梅雨季節,總是在公曆的五月底來臨。細雨霏霏,連綿不絕,到處都是濃濃的濕意。手往空氣中一攥,似乎也能擰出潮濕的水珠來。天空陰沉,少了初夏的明亮。人的心也隨著雨聲,一點點潮濕了。

馬洪濤坐在臨街的得月軒茶樓里,他的心情隨著這連綿的雨珠,也是紛亂的。

去年底,馬洪濤在馮軍因公殉職後,被南州市委派到了仁義縣任副書記、代縣長。按照他自己的個性,他是不太願意到縣裡來的。一直在市直工作,他對縣裡工作的千頭萬緒有些發怵。但是,組織上定了,他雖然作了一些爭取,仍然沒能改變。當他打個包袱,來到仁義時,仁義正處在一片混亂之中。

縣委書記死了,原來的縣長後來調到物價局任局長的馬懷民被雙規了,仁義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個個噤若寒蟬。這個只有三十多萬人口的山區縣,多年來一直靠山吃山,主要的財政收入來源是礦藏。馮軍一死,本來就早已引起上面注意了的礦產開發,也不得不停了下來。許多外來投資者也紛紛撤資。其實不是撤資,而是撤離。馬洪濤到仁義後,調查了十幾天,接觸到的方方面面,沒有一個不是與礦產開發有瓜葛的。可見礦產開發在仁義的分量。這也就難怪,上面許多次要求仁義縣停止小礦山開發,而馮軍一直拖著不停。他是停不了,一停,仁義的財政就空了,仁義就成了一隻空殼,做一個空殼縣的書記,有什麼意義呢?

馮軍一直堅持到了死,最後他是死在自己一直力保的礦山上。秋天的一場山洪,讓檢查礦山安全的馮軍埋身礦底,可謂是生死與共了。

馬洪濤來仁義前是市委政研室的主任,與文字打了十幾年的交道,卻不想會下來成了一個縣的主管。這半年來,他感到自己老了,雖然才四十歲,但心力明顯與以前不一樣了。仁義成了空殼,作為主持全盤工作的代縣長,他心中的焦急,比任何人都厲害。老百姓和全縣的官員們看著,沒了礦山,好像全部沒了事做。小小的山區縣,即使天天喊著依託資源,大力發展山區經濟,可是資源何來?山上除了礦坑,除了礦石,無任何資源可言。沒有樹,連草也長得比別的地方矮。全縣百分之九十五的山區,完整的平地只有兩塊,一塊是現在縣城所在地,另一塊是靠近桐山的小圩子。那裡被戲稱為「仁義的小香港」。因為是平地,人口密集,商業繁榮,一派興旺。

雨在窗外更密地下著,快四點了。下午的天,顯得陰沉。馬洪濤想程一路副書記也該到了。果然,他遠遠地看見程一路的車過來了。到門口,程一路下了車,馬洪濤迎了上去,說:「沒淋濕吧?」

「沒有。」程一路望望裡面,沒有幾個人,寬大的廳里十分清冷。

馬洪濤問:「要不要到上面去?」上面是包間。

「就在下面吧。」程一路道。

馬洪濤領著程一路坐在了剛才自己坐的位置,又要了杯綠茶。程一路問道:「最近好像瘦了,底下工作還適應吧?」

「唉,老領導,我是一肚子苦水沒法倒啊。仁義這個攤子,您不是不知道。我頭都大了。」馬洪濤皺著眉。

程一路笑著說:「我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把你放到那兒去的。仁義的情況最近我也了解了一些,關鍵是要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不能老是盯著礦山,國家不準開採了,你盯著也沒用。」

馬洪濤把身子向前傾了傾,說:「礦山是不準開採了,可是仁義除了礦山什麼都沒有了。湖東有成千上萬的個體私營企業,湖西有強大的勞務輸出,桐山也還有多種經營。就是仁義,一樣也不沾邊。窮山惡水,唉!」

「也不能這麼說,仁義還有三十萬智慧的人民哪!」程一路抿了口茶,說,「不錯,這茶味正。」

如果不是雨天,程一路是不會願意坐在這臨窗的位置的。外面人多眼雜,會帶來很多的不方便。但這是雨天,坐在這兒看看雨景,也是難得的。他記起簡韻送他的那本書上,也有一段關於臨窗看雨的描述。雨是清凈的,雨也是純潔的,雨還是最善於發現和撫慰人的內心的。

雨中的樟樹,朦朧而幽靜。程一路看著,馬洪濤卻還在嘆氣。

程一路回過頭來,笑著說:「不要老是苦著個臉,一把手嘛,就要振作精神。礦山不準開採了,那是指小礦山。我們就做大的嘛。聯合再聯合。還有就是人,一定要發揮好人的作用。仁義能人多得狠,像小香港那一塊,就可以做成個亮點。不想哪行?洪濤啊,要好好想想哪,動動腦筋。你腦筋那麼活絡,怎麼會沒點子呢?」

馬洪濤紅了臉,沉默了會兒突然說道:「書記這點子好,我怎麼沒想到呢?做大做強,搞活第三產業。好,好啊!謝謝秘書長了。」馬洪濤一激動,總要喊程一路為秘書長的。

程一路也笑笑,拿出手機給葉開打電話,讓他來接。馬洪濤說:「就走?」

「當然走,事兒說完了,不走幹什麼?」程一路繼續說道,「不過這茶得再喝上一口,味道還真的正。」

馬洪濤也陪著程一路喝了一口,問道:「仁義的書記該定了吧?」

「……你問這幹嗎?好好乾你的縣長。」程一路說道。

馬洪濤知道程一路的脾氣,他不想說的,你千萬別問。馬洪濤就岔開一個話題,問道:「小路在澳洲好吧?」

「還不錯,這小子。」程一路把茶杯轉了轉,望著窗外。

馬洪濤又問到張曉玉,程一路沒有說話,只是嘆了口氣。馬洪濤也不敢問了。葉開的車正好到了,馬洪濤送程一路出門,看著程一路上車,很快地消失在雨中了。

今天本來馬洪濤是準備到市委去找程一路副書記的,可一打電話,程一路說天下雨,人也悶,乾脆找個地方坐坐吧。於是就到了得月軒。剛才程一路副書記的一番話,真的讓馬洪濤心裡一亮。「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程一路的點撥之話,就是仁義下一步發展的「對策」。還有第三產業發展,像「小香港」。馬洪濤心想:畢竟是書記啊,難怪在南州那麼強的官場地震中,唯有程一路能不倒反升呢。

方良華陪同齊鳴書記從建設局轉了一圈,剛回到辦公室,高天就進來說:南日集團的那班人說下午還要來市委上訪。

「上訪上訪,就知道上訪!」方良華有些生氣地說道。

高天也不說話,方良華讓他將前幾天南日集團的那封上訪信找出來。高天說:「已經批轉到趙守春市長那兒了。」

「去拿回來,就說我要給齊鳴書記彙報。」方良華說完馬上又制止道,「還是算了吧,就放趙市長那兒。我先去跟齊鳴書記說說。」

齊鳴聽了方良華的彙報,也感到事態的嚴重。老是上訪,既不利於事情的解決,也容易讓汽配城項目受到影響。現在是上訪信,下一步可能就是到省里、到北京上訪了。這半年來,南州的上訪情況總體還是很好的,大概是因為官場地震後,老百姓看到了一些新的動作新的希望。南日的這些員工一鬧,大好的局面就破壞了。所以制止事態的發展,妥善處理,是當務之急。

方良華也暗自揣摩了一下齊鳴書記的心思,他明白齊鳴書記也想儘快解決這個問題,就建議道:「還是讓一路書記來處理比較合適,他熟悉情況,又有以前做南日集團員工工作的基礎。這事換了人不好辦,情況不熟悉不算,南日的員工也不會信任。」

說完,方良華看了一眼齊鳴。他這話說得有分寸,也合情理,而且看得出來是為解決問題而想的。齊鳴點點頭,說:「這樣也好。就讓一路同志去處理吧!」

方良華說:「這事得書記親自給一路書記說。」

齊鳴笑道:「我知道了。」又問,「省里王書記馬上要來南州,準備工作做得怎樣了?」

「都準備好了,彙報材料明天就可以送您過目。」方良華答道。

「這就好,一定要準備充分。王書記重點看招商引資,讓汽配城和開發區好好理理,要拿出點像樣的東西來。」齊鳴補充了一句。

方良華說我知道,然後就出門去了。齊鳴回到位子上,坐了會兒,就給溫雅打電話。溫雅用十分欣喜的語氣問:「齊書記有什麼吩咐?」

齊鳴笑著說:「我有什麼吩咐?還不是為你們服務。過幾天省里的王超書記要到南州來,可能重點要看汽配城項目。你這幾天抓緊點,弄出點樣子來。我可是對汽配城項目寄予厚望啊!」

「這我明白,齊書記關心汽配城項目,我能不懂得?您放心好了。晚上請您喝茶,行嗎?」溫雅表完態又發出了邀請。

「這……到時再說吧,啊。」齊鳴既沒同意也沒拒絕。

的確,對於齊鳴書記來說,他有時候甚至沒辦法準確地掌握自己的時間。南州這麼大,一天到晚事情這麼多,作為市委書記,他不能說是「日理萬機」,但至少是日問百事。但溫雅的邀請,齊鳴到底也還是願意的。他想起上一次一起喝茶的情景。溫雅能算得上是一個讓齊鳴從心裡欣賞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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