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直到「咚咚」的敲門聲響到第四下的時候,方良華秘書長才抬起了頭,從鼻子里哼了聲:「進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秘書長好!」進來的教育局副局長王學延向前彎了彎身子,然後慢慢地坐到方良華對面的椅子上。方良華並沒有抬頭,他的目光依然在桌上的一大堆文件上。王學延道:「秘書長,上次請您安排齊書記到湖東視察的事,不知……」

「啊,這事啊,已說好了。但這周不行,下周吧。」方良華邊說邊抬起頭,又用手中的筆撥拉著枱曆,然後說:「下周二吧,下周一齊書記有會。周二還沒安排。等齊書記回來再定。」

「那就好。」王學延說完就起身,剛走了一兩步又退回來,對著又埋下頭的方良華道:「秘書長,聽說最近市直人事要動?」

方良華沒有做聲。王學延與方良華嚴格說起來是初中同學,高中後,兩個人到了不同的學校。王學延一直在市直,其實是一直在教育局干,硬是從一個普通的科員,干到了現在的副局長。以前兩個人雖也是經常打交道,但交往並不深。因此,王學延問起人事這樣敏感的問題時,方良華只是抬起眼,向王學延看了一下,隨手將面前的文件推了推。王學延又說:「秘書長,您現在是市委領導了,可得幫老同學一把啊。」

「當然,當然。」方良華說著站起來,端起杯子,輕輕地抿了一口,「當然該幫。只是最近的人事還沒動。而且,人事的事你知道,是書記、市長定的。」

「您是秘書長,您要是說上一句,不就……」

「哈哈,不說了,不說了,我知道了。」方良華說著走到窗前,將窗子玻璃向前推得更開些。王學延的心思他當然知道。去年底,教育局局長魯風突然下海經商去了,開了南州處級幹部下海的先例。現在教育局局長的位子空著。這個位子雖然不是特別顯眼,但是,教育是個大攤子,人多經費多,而且,如今國家對教育越來越重視。教育局長在南州這樣一個經濟較為發達,尚書重教的地方,位置還是處在市直單位的上游的。從魯風下海後,來找方良華並且透露出有意出任這個職位的,就有七八位了。這還是僅僅找秘書長一個人的,還有找齊書記的,找趙市長的,找程一路副書記的,等等等等。可見競爭不僅有,似乎還很激烈。王學延一直在教育局干,又是臨時負責的第一副局長,他對自己的期望當然要比別人大。當初,魯風剛走,市委確定誰來主持教育局工作時,王學延好像還沒有發矇。市委最後確定王學延臨時負責。事後,王學延好像突然醒了,來找方良華。方良華只一句話就打發了他:組織上已經定了,先服從組織。

中國是一個講究文字的國家,特別是官場,文字的運用奇妙無窮。就拿這臨時負責來說,也是很有講究的。一個部門或單位暫缺主要負責人,或者是尚未找到合適的主要負責人時,總要有人來負責。那麼,就出現了臨時負責或者主持工作這樣的短期職位。主持工作,某種程度上應該比臨時負責更有力度些。主持工作的人,百分之五十以上,後來就成了真正的主持工作。而臨時負責帶有明顯的短期性,很少有臨時負責變成真正的主持工作的。這也是王學延猛醒過來後急著找方良華的原因。如果沒有這個臨時負責,王學延也許想得開些。反正是個副局長,而且自己一直在教育局干,本身就不想離開,能夠干到副局長就已經不錯了。至於下一任局長是誰,那是組織上的事。但現在,組織上突然把他一下子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他不得不考慮了。臨時負責個大半年,到頭來還是回到第一副局長的位子上,這會讓王學延很難為情,也是他不想看到的。

「不知秘書長周末有空沒有?我想請幾個同學在一塊兒坐坐。」王學延說。

「周末?暫時是沒安排。可是到時就不知道了,到時再說吧。」方良華說著踱回到桌子邊,要往下坐。

王學延知道他該告辭了,就說道:「那到時我再來請秘書長。」說著就往門口走。方良華也沒做聲,王學延剛走,電話響了。方良華一看號碼,知道是程一路副書記辦公室的,就接了過來。程一路請方良華到他辦公室去一下,有件事想商量。

程一路是方良華秘書長的前任,去年底黨代會時才提了副書記,也是目前南州唯一的市委專職副書記。在南州政壇上,程一路是一匹穩健的老馬。南州官場的風風雨雨,他都趕上了,卻都沒有濕衣。在市委班子里,他屬於話不多作風嚴厲工作紮實的一種類型,與齊鳴書記的作風正好互補。眾所周知,齊鳴和程一路之間是有某種默契的。程一路任市委秘書長時,齊鳴在南州掛職任副書記。齊鳴來南州任書記,程一路從市委秘書長直接任市委副書記了。而且,現在的體制,市委只設一個專職副書記,以前有三個、四個甚至五個。以一當五,可想而知,這樣的副書記是何等分量。方良華深知這一點,對程一路的尊重,就不僅僅表現在程一路是他的前任上,在更多的時候,他開始有意識地觀察和學習程一路。就是在常委會上,對於一些問題的發言,他也是常常在聽了程一路的發言後才來發言。他覺得程一路的發言,雖然少、短,但是切中要害,總是有很高的政策水平,又有很強的可操作性。

方良華上了三樓,程一路副書記的門虛掩著。方良華敲了一下就直接進來了,問:「程書記有事?」

「啊,良華啊,是這樣,馬上市人大政協都要開換屆會了,組織部搞了一個方案,你先看看,然後再提交市委常委會討論。」程一路說著將手中的文件遞給方良華。方良華掃了一眼,說:「我先看看,然後再拿來請程書記定。」

「也好。」程一路應道。

方良華將文件翻了幾頁,又說:「程書記,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啊。最近太累,嫂子在澳洲,您一個人……」停了一下,他又看了看程一路的臉,道:「不行你看這樣如何,你乾脆搬到湖海山莊來住,生活起居也方便些。」

「這個就不必了。在部隊幹了那麼多年,一個人適應得很。」程一路說著朝窗外看了一眼,春天的樟樹正長出紅色的小嫩芽兒,遠看彷彿是花蕾。嫩紅的,清新可愛。

方良華也湊近了來看,說:「這大院子就是這個好,空氣好,綠色多。」他把文件折了一下,問程一路:「教育局的王學延剛才來了,真是……」他有意識地把後半截話吞了,程一路已經清楚他的意思,回過頭說:「教育是個大攤子,難哪!」

方良華沒有再做聲,接著就出門了。程一路的意思他已經明白了,在程一路的心目中,王學延還不是教育局局長的合適人選。對於王學延,方良華雖然沒有很深的交往,但畢竟是同學。方良華到市委來當秘書長才半年,在市委這個層面上,他可以說還是缺少有力的可支撐的關係網。他必須一點點地著手建立。所以王學延作為第一個向他的關係網走來的老同學,他要從長遠的角度上考慮,來幫他一下。但剛才聽程一路副書記的話,似乎很難。

程一路站在窗前,他當然明白剛才方良華提到王學延的目的。王學延是教育局的老副局長,在教育戰線上是一個行家。但據程一路所知,在行政管理上,他並沒有多少能力。這樣的同志,適合於干專業,適合於干副職。讓他去干一把手局長,就很困難。教育不僅是個大攤子,也是個最難管理的攤子。這個攤子管不好,容易出事。一旦出事,影響面就很廣,收拾起來也就很難。作為市委副書記,程一路上任伊始,就給齊鳴書記建議,實行常委分工負責制。市委只有一個專職副書記,如果還像以前一樣,什麼事都得書記過問,那可能什麼事都幹不了,也干不好。他只管組織人事和經濟,其餘的全部交給各個常委自己去管。這半年下來,感覺還是不錯的。常委們權力大了,處理問題的手段多了,身為副書記的他,也輕鬆了。只是在重大問題上,他偶爾去過問一下。常委分工負責制,最終還是得服從於書記、市長。

三個月前,春節剛過,齊鳴書記就把下一步組織人事安排工作交給了程一路。程一路送走張曉玉後,就一直在考慮這些問題。市委換屆結束後,人大政府政協也要跟著換屆。本來這些工作應該在正月里開始,但是南州黨委換屆時間拖得太長,人事動的幅度太大。因此省委決定南州的政府換屆推遲到七月份進行。趙守春市長,也就只能繼續代理市長了。想到這兒,程一路似乎看到了趙守春市長那有些發光的腦瓜子。

趙守春是去年底南州市委大換血時從臨平市調過來的。調來前,他已經是臨平市市長,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從市長變成了代理市長」。在市委班子里,趙守春的年齡最大,已經五十四了。在市長任上他乾的時間也比較長,從臨平市副市長一直干到市長,算起來也有十來年了。到了這樣的年齡,從現在的官場格局看,基本上屬於保守型的,俗話講「到了頭」。當官一旦到了頭,就容易發生質變。有的人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問題,所謂臨門一腳,毀了一生。當然也有些人並不這樣看,像趙守春市長,程一路就很少能從他身上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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