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全省民營企業管理工作現場會如期在南州召開。葉正明書記卻沒有到來,這很讓任懷航失望。據說是因為中央臨時有一個會議,衝突了。當然要以中央為主,因此這個會就全權委託張敏釗副省長了。

會議採用了「參觀,研討,總結」這樣的三段論方式。第一段是參觀。

任懷航書記、王一達市長和王浩副書記以及程一路秘書長等南州市的領導全程陪同。南日的場面究竟是不一樣,一進大門,一大幅「現代管理是企業發展的根本」的大標語,就撲面而來。張敏釗看了笑笑,對任懷航說:「這個老蔣,還是那麼有聲有色啊!」任懷航道:「這都是張省長培養的結果。南日今年的稅收能突破三千萬,那邊的二期與香港合資工程也就要開工了。」

王一達跟在後面,正在同王浩談著什麼。有任懷航在,王一達基本上是沒有多少機會接觸張敏釗的。程一路跟在更後面,王浩回頭問:「聽說省國土局已經同意了南日的用地?」程一路想打個馬虎,但是想想還是得說,就笑了笑,「懷航書記親自出面了。」王一達這時插上話道:「這簡直是亂搞。土地這麼敏感,誰能一下子動八百畝?何況一個南日,要個二三百畝足夠,要八百畝幹什麼?賣地啊?」

程一路沒有搭腔,王浩卻開口了:「八百畝不是餡餅,是套頸子的喲!」

蔣和川帶著大家到車間,到管理區,牆上到處都是關於企業管理的標語和牌子,有些地方還正兒八經地掛著各種認證的管理程序,底下籤著一個個管理者與在崗者的名字。程一路邊走邊看,心想這蔣和川做點事,還是很像的。他左右看看,沒有看見魯胡生。就問一個旁邊的南日的副總,這人告訴他魯總到北京去了。昨天晚上走的,蔣總下午也要過去。

程一路啊了一聲,繼續朝前走。看完了廠區,任懷航提議請張省長到南日新的二期工程去看看,也在到湖東羽絨公司的路邊上。

車子開到南日二期工程的地上,才幾天時間,蔣和川居然把這裡弄得機器轟鳴,人聲鼎沸了。

任懷航站在張敏釗的邊上,介紹說這就是被上面暗訪了的南日二期工程,說是違法圈地。「張省長,這麼熱火朝天的,還叫圈地嗎?我看這是別有用心。現在南日正在上坡的時候,不能在這個問題上掐脖子。」

張敏釗聽了點點頭,問蔣和川:「最近才動的吧?我知道老蔣。不過動了就好。」說著,張敏釗喊道:「國土局的王局呢?過來看看,這哪還能叫圈地?要如實地把情況上報上去。經濟建設中,適當地運用存量土地資源,來換得運行資本,也是一種創新嘛。懷航同志,下一次你的調研文章中就要有這一段。」

「當然。張省長一下子就看中了問題的實質。南日雖然把土地抵押給了銀行,但是這地還是活地,還可以用。這不,二期開始了。沒有銀行的資金,就很難辦到。這正是張省長說的創新哪。可能探索中還有些不太規範,但是畢竟是探索嘛,是吧?」任懷航說完,望了望張敏釗。張敏釗的眼光正看著遠處,有些飄忽。

程一路聽著任懷航的話,當然明白這話的意思。但是他心裡更佩服的是蔣和川。短短几天,就把這塊原來長滿青草的土地,變得像一個紅紅火火的大工廠了。上次到省里運作,省國土局答應了到國家局替南日說話。這回,蔣和川算是給了他們一個鮮活的證明:這地不是圈著賣的,而是實實在在地用來做工廠的。

這個主意一定不是蔣和川一個人想出來的,沒有高人指點,蔣和川動用這麼大氣力,來做這個場面,他是不會同意的。

王一達在地上轉了一圈,大家往回走時,王一達突然問程一路:「港商的資金到位了吧?現在很多的合資企業,其實只是圖個合資的牌子,關鍵是享受國家的政策。資金說得天花亂墜,到頭一分沒有。」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程一路道。

王浩就喊蔣和川過來,把王一達市長的話問了一遍,蔣和川答說:「港商主要是出設備和技術,基建資金由我們負責。」

「我說嘛,就是這樣。他們出設備和技術,我們出資金。設備和技術都是上一代的,也是最高價格的。一合資,就等於他們賣了設備,賣了技術。不管將來怎樣,他們該得的已經得了。這不正常哪!」王一達說著有些生氣了。

車子出了南日二期,直奔湖東。程一路感到羽絨公司最大的變化就是每個人胸前多了塊小牌子,上面清楚地寫著姓名、崗位。董事長的彙報也改成了聘請的總經理的彙報,這說明上次跑了一次,還是很有成果的。張敏釗看了也很滿意,說職業經理人制度,是民營企業向現代企業過渡的一個重要標誌,是明晰產權,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的有效步驟,希望各地認真學習,不斷推廣。

下午分組討論。大家圍繞的主題就是張敏釗在兩個參觀點所發表的講話,雖然短,少,但是主題明確,這就有了討論和深入研究的方向。現在的會議,看起來是大班人馬,但真正是帶著腦袋來參加會議的不多。很多人都是帶著官職來參加會議的。參觀,聽報告,最後總結,程式化,公式化,概念化。回去後再傳達,就是把領導人的講話變成自己的講話,再念一遍,就算是貫徹了。

張敏釗沒有參加討論,下午他單獨安排了活動,連任懷航書記也沒有陪同。晚上,張敏釗召集參加會議的各個地市的領導開小會。張敏釗的情緒有些激動,講話比往日羅嗦多了。他從自己在南州工作開始,一直講到這幾年在省里當副省長的感受。程一路聽著老是覺得不太對頭。張敏釗一貫是個乾淨利落的人,怎麼今天晚上離題萬里地說個沒完?要是說一點在南州的經歷,當然未嘗不可。但是,現在張敏釗顯然已以不是在說南州了,好像是在回顧自己幾十年在官場的歷程。

「我向來認為,我做的事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張敏釗說完這句話,望了望大家。許多人的表情都是很不自然的,誰都搞不清一個副省長怎麼突然如此感慨如此深沉起來?張敏釗要到省委任副書記的消息,在座的人幾乎都知道。正因為知道,張敏釗現在說這樣的話,就更不能為他們所理解了。

小會過後,張敏釗特意請程一路到他的房間。坐下後,張敏釗問道:「一路今年四十多了吧?」

程一路有點莫名,但還是答道:「四十四了。」

「啊,也不小了啊!上次聽說你想到政府去?」

「也只是想想,秘書長難當哪。」

「這倒也是,秘書長太雜了。到政府也好。我上次給浩月部長說過。以後就看你自己了。」

「這……」

「南州複雜啊,下一步懷航同志和一達同志都要走,誰來了誰都不太好辦。唉,不說了!有空多去看看你嬸嬸啊!」

「這……」程一路聽著張敏釗的話,覺得有些言外之意,卻不敢說出來。「這」了一會,還是沒說。

張敏釗說也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程一路告辭出門,在回家的路上,腦子裡一直回想著張敏釗的話。回到家,打開電腦,程小路發來了一封郵件,無外乎彙報一下他們在澳洲的生活和學習情況。不過在郵件的結尾,程小路的一句話寫得很有意思:媽媽的外語進步很快,能夠同語言老師傑克直接說一些簡短的話了。昨天,他們還一道上街了。

這句看似平淡的話,卻讓程一路有點意外。他想像著張曉玉同一個老外在澳洲的街頭的情景,心裡不知不覺有一縷酸澀。

程一路沒有回信,洗了後上床。被子上有一股陽光的味道,一定是荷花拿出去曬了。

荷花來了一些日子了,每天上午過來,主要是搞搞衛生,洗洗衣服。下午和其它時間,她還在另外一個地方上班,晚上也不住這。這都是二扣子安排的,程一路從荷花來,到現在才見過三次。她來的時候,程一路上班了。程一路回家,她已經走了。唯一讓程一路感到荷花來過的,就是這些洗好的衣物,和經常被曬出陽光味道的被子。

張曉玉走後,程一路自己沒有曬過被子,到了梅雨時,被子晚上睡上去沾乎乎的,手一擰,似乎能擰出水來。荷花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洗被,曬被,睡在有陽光味道的被子里,程一路想到自己小時候,,清爽的被子有母親的味道。

二扣子倒是來過,主要是來拿別人送過來的煙酒。

在程一路的書房裡,方良華和其它人送的幾張卡還放在那兒,這事不太好處理,直接交給二扣子,不就是等於告訴他自己收了別人的錢嗎?但是也不能這麼一直放著。程一路想一定要有一個萬全之策,好來消化解決這些。

前幾年,南州官場上,來來往往的無非是條把煙瓶把酒,到這幾年,大部份都成了卡了。煙酒成了卡的外包裝。想起小時候,父親說到他當副縣長時,有一次給別人辦一件事,事後那人送了他一斤豬肉,他硬是按價給了那人六毛三分錢。

「那真是一個純潔的年代啊!」父親後來如此感嘆道。

可是,現在這個年代,如今這個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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