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南州郊外,油菜花開得金黃可人,蜜蜂在花叢中飛來飛去,長江岸邊的春天,真正地來臨了。

程一路依然一天到晚地忙碌著。政研室的調研提綱出來後,任懷航書記十分滿意。看得出來,任書記希望這篇有分量的文章能夠給省委一個信號:南州的領導幹部,特別是任懷航書記,是善於研究問題,勇於開拓的。在這個大動蕩大變化的時代,開拓者往往會收到一些不同的意見和不同的評價。程一路自然看出了任懷航的心思,跟了他兩年,曾經不止一次地揣磨過任懷航的為人和處事。一個市委秘書長,主要的工作就是對市委負責,也就是對市委主要領導負責。

快臨近中午時,程一路正準備到金大地去。這時他接到了張敏釗書記的電話。

一般情況下,張敏釗是不會親自打電話給程一路的。雖然他是張曉玉的叔叔,程一路就是他的侄女婿,但對於他們來說,更多的是上下級關係。程一路經人介紹認識張曉玉時,吳蘭蘭剛剛與高岩走到了一起。當時程一路過年回家探親,心情很不好。一個他父親的老熟人就把張曉玉介紹過來了。張曉玉沉默而本分,很快就讓程一路受傷的心得以安慰。一個月假期結束,他們的關係就定下來了。回到部隊,程一路立即向大家宣布了這一消息,這裡面多少有些是做給吳蘭蘭看的。他把張曉玉的照片帶給戰友們看,戰友們都說營長的對象比吳蘭蘭還漂亮。那時,程一路並沒有想到張曉玉跟了他,接著後來還有張敏釗這層關係。張敏釗當時是副書記,在南州發展勢頭正順。張曉玉帶著程一路去拜訪過一次。張敏釗稱讚了程一路年輕有為。後來,程一路轉業時,張敏釗就把他先安排到了文化局,作了一個過渡。第二年,就把他調到政研室當了副主任,說在身邊,發展更快些。張敏釗為人深沉,很少說話。沒有多少人能真正知道張敏釗平時在想什麼。但是,他一旦對某件事拿定主意,就不可能有人能改變。後來張敏釗當了市長,再當書記,被人稱為「鐵腕市長」、「鐵腕書記」。他主持了南州一系列改革,並且實施了幾項大的工程,包括道路暢通工程,城市規劃工程等。這一系列工程雖然爭議很多,但基本上得到了省委和更高層次的認可。所以四年前,離開南州到省里上任時,他是意氣奮發、甚至有點躊躇滿志。

張敏釗到省里後,前兩年事實上還在不斷地干預著南州的政局。任懷航也是個精明人,他知道張敏釗在南州的根基。他剛從省里下來,南州對於他是一片空白。張敏釗又是省里領導,依靠張敏釗,這張牌不會打錯。事實證明,任懷航這個策略十分管用。到了後來,張敏釗不再過問南州的事了,而且對任懷航也十分的信任。這種信任,又促成了任懷航與程一路的關係。即使程一路從來不在人前說到與張敏釗書記的關係,但大家心知肚明。有時,程一路認為自己能很快從市政府秘書長到市委來任常委、秘書長,不僅僅是齊鳴在裡邊說了話,可能更多的是與任懷航看重了他與張敏釗的關係有關。但是,程一路不想往這深里想。如果真的這一想,人就容易忘記自我,變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張敏釗在電話里交待程一路,他晚上要到南州來。不住湖海山莊。請程一路安排一個稍微偏一點的賓館。同時,他想請程一路幫他找幾個人,包括建設局的局長李仁,國土局局長孫前進,公安局長周守一。讓這些人晚上到賓館去,他要見見。程一路沒有問為什麼,他多年來養成了不能問的絕對不問的習慣。

程一路放下電話,坐著想張敏釗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突然到南州來,而且搞得這麼神秘。張敏釗以前也單獨來過南州,而且不是一次兩次。既不是程一路接待,也不是任懷航書記接待,而是由另外的人接待的。這個人程一路心裡清楚,但是他不能說。有一次張曉玉曾側面地問到這事,程一路只說了一句:沒有根據的話不要亂問。張曉玉很是委屈,罵他把領導幹部的私生活都組織紀律化了。

張敏釗這次來得突然,而且聽他的口氣,任懷航書記也一定不知道。他所要找的人,都是市裡要害部門的領導,以前都是張敏釗一手培養的。他不去住湖海山莊,而要悄悄地住偏一點的賓館,這讓程一路感到問題是很複雜的。他能就此事找程一路,說明在他的心目中,程一路是最值得信賴的人。程一路有一種預感,但是他不好說。而且更重要的,他根本就不希望自己的預感是正確的。

窗外的香樟,在綠色之中透出了一縷縷紫紅。這是新發的小芽子,不久將會長成新的葉片的。

陳陽過來,告知秘書長要走了,時間到了。程一路讓他稍等一會兒,他還有點事。這時間,要是給張敏釗提到的幾個人打電話,他們都一定正在桌上。還是不打了吧,中午再說。

中飯後,程一路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到辦公室,而是讓葉開送他回家。

回家後,他立即給這幾個人打了電話。秘書長的電話當然得重視,接電話的幾個人一再地問到底什麼事,程一路想想還是直接說了。要是不說,這些人也許下午就要到處打聽,反而不好。打完電話,他給張敏釗省長回了話,說一切安排好了。晚上請省長直接去,我就不陪了。

張敏釗說了聲謝謝,也沒有說要不要程一路陪同。

下午,程一路很早就到了辦公室。馬洪濤已經到了。馬洪濤過來問程一路:「聽說省里要重新到南州來考察?」

程一路沒有回答,只抬眼看了一眼馬洪濤。問:「調研開始了嗎?」

「已經開始了,分了三個組。選了兩個縣和市直一些企業。」馬洪濤說:「這是個不太好搞的課題,也是容易出成果的課題。大家都很興奮,說具有挑戰性。」

「這就好,有挑戰性就好。怕就怕你們蹦不起來,沒勁。」程一路邊整理文件邊說。

馬洪濤點點頭,走近來輕輕道:「聽人說,這次考察省里不滿意,任書記還挨了批評。下午常委會,任書記……」

「不要亂說,沒有根據。」程一路問:「都聽說什麼啦?」

「聽到的很多。有說是王市長他們那一幫人做的,也有的說是那些老杆子們乾的,反正說的很多。」

「我怎麼沒聽見?」

「秘書長當然聽不見,您是領導,誰敢說?」

程一路笑著說:「連你也知道亂說了,不要議論了,這不好。」

馬洪濤還是笑著,出了門。在走廊上,程一路聽見馬洪濤與常振興打招呼,心想人也許來齊了,就上樓到了會議室。

遲雨田正坐著,和方浩然說話。見程一路進來,就說:「現在,這些年輕的還不比我們積極。讓我們這些要回家的人等著。」

程一路說:「也是,不過時間也還沒到。都快了!」

常委會有個慣例,會前通知會議議題。按照議題,下午主要是學習中央關於新農村建設的文件,同時研究有關人事。這應該算是一個例會。常振興來了,王浩也來了。其他的幾位常委都陸續到了,只有任懷航書記和王士達市長沒到。程一路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到任書記辦公室,請任書記過來。任懷航過來後,王士達還是沒到。程一路看見任懷航明顯有些不快,就出了會議室,問馬洪濤:「王市長呢?怎麼還沒到?」

「我也不知道。按理要到的。也許快了。」馬洪濤張著眼睛朝走廊盡頭望。

這時程一路的手機響了,是王士達市長。王士達在電話里說他陪省里的教育收費檢查組在桐山,正在往回趕。請會議稍等一會兒。程一路說:「好的,他們都來齊了。」不料王士達市長竟在電話里罵了起來,說:「來齊了就不能等?是工作重要,還是會議重要?」

程一路沒有回答,只說:「那好,我告訴懷航書記,請大家稍等。」

任懷航聽了程一路的彙報,臉更黑了。他用手摸了摸頭髮,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大家說:「是工作重要,還是會議重要?這可真是個難題啊!難題!」

大家都不說話,會議室的氣氛變得曖昧而沉悶。

王浩跟徐成小聲地議論著,任懷航望了一眼,兩個人馬上不說話了。等了大概二十分鐘,王士達市長還是沒到。遲雨田說道:「讓我們乾等!不是提前就通知的嗎?」程一路看著他,也沒做聲。任懷航正眯著眼,方浩然卻接上了話,「不能來就別來了嘛,耽誤大家時間。」

四十分鐘後,王士達市長終於出現在走廊上。程一路一看見,就立即回到會議室。王士達一進會議室,就感到氣氛不太對頭,臉上卻依舊黑著。任懷航這才說:「開始吧,以後常委會開會,一路秘書長請記著,通知時告訴一下,任何情況任何人不得遲到和缺席。如果有事,請提前一天告訴辦公室。這是制度,不管誰都不能違反。」

王士達抬起頭看著任懷航,似乎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幾下卻又咽了回去。

馬洪濤先是帶著大家學習中央文件,學完了,大家少不得各自談了談學習的體會。然後會議進入第二項,關於個別人事的安排。其實這次要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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