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吳蘭蘭在南州呆了三天,看了仁義縣的礦山,重點看了南日集團。程一路除陪著她到了仁義縣外,就沒有再陪她了,都是由蔣和川和魯胡生陪著。其間,吳蘭蘭曾打電話約他出去坐坐,他以正在忙而婉言謝絕了。不是他有什麼其他顧慮,而是他怕聽見吳蘭蘭說懊悔當年選擇這樣的話。時光永不回頭,懊悔已經沒有一點實際意義。他一直在心裡把當年的吳蘭蘭和現在看到的吳蘭蘭分開。當年的吳蘭蘭,年輕優雅,活潑甚至有些天真。而十幾年後,他現在所看到的吳蘭蘭,已經是一個歷盡風霜的女人了。她的心,已經在這個紛紜的塵世中歷練了一遭,變得陌生而模糊了。

任懷航書記參加了吳蘭蘭離開南州前的晚宴。地點還是在湖海山莊。蔣和川有請動市委書記的能力,這程一路知道。但是,蔣和川又是一個十分懂得賣乖的人。他專程跑到程一路辦公室,請程一路來請任懷航書記。程一路笑著說:「你已經請好了,不過是借我個牌子。」蔣和川說:「這哪能,秘書長不說,任書記是不會出面的,何況這宴請的是秘書長的戰友。我怎麼請得動?我蔣和川多大龍穴,秘書長一清二楚。」

說這話時,蔣和川發亮的頭頂,在程一路面前使勁地晃悠。

晚宴因為任懷航的參加,變得正式而高規格。吳蘭蘭畢竟是北京來的人,也沒感到什麼受寵若驚,只是喝酒間的話多了,說的都是京城裡的事。任懷航聽得津津有味。北京人能侃,這是全國公認的,吳蘭蘭從京城的大大小小的官場,一直侃到了國務院,好像天下沒有她不知道的事兒。

任懷航為此專門敬了她一杯酒,說長了見識,並且希望吳總以後經常到南州來。

吳蘭蘭卻在這時望了一眼程一路,程一路只是笑著。吳蘭蘭說:「我是想常來啊,南州是個好地方,山好水好人好。還有任書記這樣的好領導,我怎麼能不來?何況還有這麼多戰友,秘書長,你說是不是?」

程一路馬上應道:「是啊,是啊,常來常往,多多合作!」

晚宴結束後,吳蘭蘭就直接坐車到機場去了。程一路送她上了飛機。回來的路上,魯胡生告訴他,吳蘭蘭決定在仁義縣投資開發礦山。程一路沒有做聲,按理說吳蘭蘭也看見了老百姓的情緒,現在倒還要去投資,這裡面也許有蹊蹺。但他不便直接問魯胡生。只問南日合作的事怎樣?魯胡生說看來有點戲,吳蘭蘭把項目規劃書帶回去了,說這是大項目,要請一些專家研究再說。

晚上,程一路給馮軍打電話,問吳蘭蘭投資礦山開發是怎麼回事?馮軍在電話里支吾了很長時間,才說是他專門找了吳蘭蘭,她的公司投資,縣上派人管理。吳蘭蘭不直接出面,只作為控股股東,享受分紅。程一路說:「你這不是害她嘛?礦山開採現在矛盾這麼突出,讓她來投資,風險太大,我看還是不要搞了。」馮軍說:「秘書長你不知道,她們公司財大氣粗,幾個錢無所謂,可對於我們貧窮的仁義縣來說,就是大餡餅了。我不能放棄!」

程一路有點生氣,但又不好發作,就說:「這事確實要慎重。我們不僅僅單純地看吳蘭蘭的面子,還要考慮到老首長的面子。」馮軍說:「我會處理這事,請秘書長放心。」

「放心個鬼!」程一路放下電話後在心裡罵了一句。

因為一個人在家,程一路顯得無所事事。家中這樣空蕩蕩的,還是第一次。他坐在沙發里,看看四壁,一片寂靜。以往張曉玉在家,這時候一定會送上一杯熱茶。可現在,水瓶里連熱水也沒有。他看著突然有點傷心。沒有女人的家庭確實是不完整的,也是不溫暖的。

好在這時電話響了,程一路迅速地爬起來,他以為是張曉玉的電話,接起來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自報家門說是什麼什麼局的副局長,想找秘書長彙報點工作。程一路自然知道這彙報工作是什麼意思,就說:「我已經休息了。」打電話的人說:「我正在您的門前,一會兒就走。」程一路只好說:「那你等等。」放下電話去開了門,果真人就在門前。

程一路讓來人坐下,來人自我介紹說叫張風,現在是建委下屬的工程局的局長。程一路看看他:這人還年輕,大概也就三十五六歲,留著板寸頭,有點像香港影片中的黑社會小頭目。

張風開口道:「秘書長家裡真安靜,一直想來拜訪秘書長,就怕影響秘書長休息。今天聽常書記說您在家,就來了。」

原來是常振興介紹來的,程一路知道點眉目了。張風接著說:「我在工程局也幹了兩年局長了,想到建委去,這……還想請秘書長多多關心。」

「啊。」程一路點點頭,也沒有表態。

張風就說:「秘書長忙,我就不打擾了。我走了。」同時將手中的一張卡放到了茶几上。程一路說:「你這是……」

張風沒有回答,趕緊開了門,站在門邊上說:「謝謝秘書長。」

程一路關了門,看看卡,是一張五千元的。現在他總算弄明白張風來幹什麼了。上次常委會否決了吳太平的任命後,讓組織部重新考察人選。這張風大概就是組織部正在考察的人選。工程局是個科級單位,升一級就是副處。張風到他這兒來,只是個走場子。他的重點是副書記和書記。書記會通過了,常委會上這些常委們,不支持沒關係,但千萬不能反對。走這個場子,就是讓常委們不說話。不說話就是同意,沉默原則上是默許。

程一路將卡放到書房裡的抽屜里,以前張曉玉在家時,這些卡和別人送的煙酒都是由她處理的。他原則上是過分大額的一律不收。抽屜里還有一張卡,是上次方良華送來的,一萬元。他和張曉玉意見一致,這卡不能要,以後還要想辦法還過去。並不是所有的卡都能收,像張風的這種走場子的卡,儘管收了,反正大家都有份。但程一路也還有自己的想法。年前,他曾讓張曉玉匿名給希望工程捐了十萬元。不僅僅是求得心安,也是想拿著這些本不該拿的錢,去做些實實在在的好事。

這一夜,程一路一直睡得不太踏實。被子里老是冷。以前張曉玉總是偎在他的懷裡睡覺,像個孩子一般。現在,被子的一半空了。房間里也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程一路睜著眼,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個故事,說一個女人剛結婚時特別煩丈夫的打鼾聲,總是睡不好覺。後來習慣了,離不開了。丈夫出去不在家時,就只好先把丈夫的打鼾聲錄下來,放在枕邊,一邊聽著一邊睡覺。這故事當然有些誇張,但程一路感到也確實還是說出了一種心境。

早晨起來匆忙地梳洗下樓,葉開早在等了。程一路看看錶,已是八點二十。他睡過了頭,上了車子,葉開說秘書長昨晚是不是酒多了,眼睛有些發紅。程一路笑笑,嘆口氣。到了辦公室,剛坐下,馬洪濤就過來了。

馬洪濤站在窗子前,看著香樟,自言自語道:「人間春色又一年哪!」

程一路笑道:「洪濤又在寫詩了。」馬洪濤說:「還寫什麼詩?早就不寫了。案牘勞頓,碌碌無為啊。」

回過頭來,程一路感覺到馬洪濤好像有話要說,就望著他。馬洪濤小聲地問:「聽說王市長昨天在湖西發火了?」

「是嗎?」程一路低頭整理了一下文件。馬洪濤接著說:「王士達市長昨天到湖西檢查工作,事先沒有給湖西那邊打招呼。他是從省里開會回來中午時直接到的,結果到了就是找不著人。錢昊和朱瀟峻都不見蹤影,連手機都不接。王市長發了火,一直找到縣委辦公室,最後錢昊和朱瀟峻過來了,都喝得臉上通紅。王市長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湖西。」

錢昊怎麼這麼糊塗?程一路沒有想到在機關效能建設正抓得緊的時候,縣委的一二把手竟然都還在中餐喝酒。這不怪王士達生氣,換了別人也不行。程一路就問王士達說什麼了?馬洪濤說王市長講這事要嚴肅處理,主要領導頂風違紀,不處理難以推動效能建設。一定要處理到位!

正說著,電話響了。程一路一看是王士達市長辦公室的。他就心裡清楚了幾分。王市長在電話里要求效能辦立即就此事展開調查,從領導幹部開始,不論是誰,嚴懲不貸。程一路嘴上答應著,說馬上安排人員到湖西縣調查,隨時向市長彙報情況。

馬洪濤在旁邊道:「唉,這個錢昊,怎麼撞上了王士達?這下……」

程一路知道馬洪濤對王士達也有些想法,好幾次馬洪濤主持起草的文件到了王士達手裡都被槍斃了。王士達甚至在有些場合公開地說:政研室養了一班書獃子,不重調查研究,專做書面文章。這讓長年苦寫的政研室筆杆子們心裡不是滋味。據說這些筆杆子們就曾編了一個關於王士達的小段子:身有寬度沒高度,卧在一地八年整;見人就是三分罵,嘴尖皮厚腹中空……

馬洪濤走後,程一路一個人坐著想了一會。按理來說他同錢昊的關係也很不錯,前不久,他還為二扣子的事找過他,錢昊也很爽快。錢昊和朱瀟峻平時都是比較低調的。湖西在南州的四個下屬縣中,屬於差的,只是比仁義好一點。但外面普遍傳說湖西的日子最好過。有人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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