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程一路醉乎乎地回到家裡,已經是晚上十二點了。政研室的一班筆杆子們,今天發揮得淋漓盡致,個個都彷彿練了喝酒神功,酒量大增,就連平時喝酒最差的方言,也一杯接一杯地往嘴裡灌酒。程一路自然要醉,秘書長請政研室吃飯,這在南州的歷史上還是第一次。他開了個頭,同時來參加的市委副秘書長王傳珠,是個滴酒不沾的人,一喝酒身上就過敏,因此也就只有干坐的份兒。程一路來者不拒,拿出了當年在部隊喝酒的豪氣。再大的英雄也經不過死纏爛打。到天涯海角唱歌的時候,他就醉了。但是他還是唱了好幾支歌,都是軍旅歌曲。他的嗓子因為喝了酒,往往是唱到高音,就變成了無聲。無聲也有人鼓掌,而且掌聲熱烈,比電視里真的歌唱家們唱時氣氛還要好。

張曉玉幾乎是扶著程一路坐在沙發上,一邊替他脫鞋,一邊嘴裡咕嚕著,說:「都不知道自己多大了,還跟一幫年輕人拼酒。這不醉了?」程一路笑著,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道:「我沒醉,只是有點多了。我酒量多大?你不是不知道。當年……當年,我喝一個團都……都……行。」

張曉玉用手拍了一下程一路的臉,說:「好漢不提當年勇,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

程一路的頭有些昏,靠在沙發上,房間竟然旋轉了起來。他知道自己是喝多了,是醉了。他有個壞毛病,酒越醉,越不能睡覺,只有睜著眼躺著。一閉上眼,天地就旋轉不停。胃也就大浪洶湧。以前在部隊,他是團長,喝酒全師都出名。到了地方後,當處干時,還經常醉酒。到市委來當秘書長後,酒醉得少了。每回喝酒,跟在書記後面,一般是意思意思,別人也不強求;如果他是主賓,酒更少喝,現在酒桌上,領導的喝酒標準是自己定的。其他的人的標準是領導定的。他作為市委領導,只要輕輕地沾一下嘴唇,就是很給面子了,別人不可能只喝半杯。

張曉玉當然知道程一路喝酒後的這個毛病,就坐在邊上用熱水燙了毛巾,放到他的額頭上。程一路感到舒服了些。張曉玉說:「跟政研室的人喝這麼多?你真是。」程一路笑笑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只有跟他們喝,我才能喝多。他們都是耍筆杆子的,說一句好話不覺得,說你一句壞話,卻最有影響。」

「那你也沒必要這麼喝。你還怕他們給你什麼影響。他們不求你,就不錯了。」

程一路將毛巾拿下來,張曉玉又換了一個。張曉玉在女人當中還算是個賢慧的,她在市醫院當護士。醫院幾次要調她到行政崗位上,都被她謝絕了。她的理由是自己還是干自己的專業踏實。張曉玉端起臉盆,去換了盆熱水。回過來時,對程一路說:「這兩天要是有空,我們到省里去一趟吧。」

程一路知道張曉玉的意思,是要去看看她的叔叔張敏釗。張敏釗是上一屆的南州市委書記,省里換屆時去省里當了副省長。本來年前程一路就準備去看張敏釗的,只是太忙;而且張曉玉不同意,說都是一家子人,不要像有些人一樣,在年前亂跑,搞得不倫不類,還是正月正式去拜年好。程一路覺得也是。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與張敏釗保持著親戚關係。他不想因為張敏釗省長,而讓別人對他有什麼感覺。在官場上,他是一步一步地走過來的。他靠的是實力和努力。但是,對於張敏釗省長,他也不能不去。於情於理都不合。他抬頭問張曉玉:「不行就明天吧?」

張曉玉說:「明天不好,明天是人日,不好,後天吧?」

程一路道:「後天怕不行,後天上班了。要麼再推遲點,反正到省城也近,哪天有空就過去,只要在十五之內都行。」

張曉玉也不說什麼,程一路就說:「我還真的要找張省長,下半年要換屆了。我想動動。」

「這事你跟他說。」張曉玉說著就像想起什麼來了,到書房裡拿出一個信封,說,「今天晚上來了一個人,我不認識,走時非得留下這個。我也不好推,你看看。」說著遞過信封。程一路不看就知道信封里是什麼,但是還是打開了。裡面是一張貴賓卡,上面的數字是一萬元整。張曉玉看著,驚道:「這些人真敢,一出手就這麼多。一路,這錢不能要。」

程一路說:「當然不能要。我一貫堅持不收一分錢。條把煙瓶把酒,算是禮節,送錢,就是行賄了。」他再看看信封,裡面果真有一張小紙片,寫著寥寥的兩行字:「恭賀秘書長新年。方良華」原來是桐山縣的縣委書記,是個很年輕的書記,上上一屆市委方老書記的大公子。

「這就麻煩了,」程一路說:「要是別人好辦,這個方良華,就不好辦。」

張曉玉問:「怎麼不好辦?退了算了。以前又不是沒退過?」

「縣委書記送的年禮,你給退了,這怕不好說吧。他會覺得沒面子,以後對我的工作也不利。這樣,先放著,慢慢想辦法。」

「也好,不過我還是不放心。」張曉玉起身坐在程一路的邊上,用手揉著他的脖子。程一路翻了個身,正好面對著張曉玉的胸前。他伸手在張曉玉的胸前輕輕地摸了一把。張曉玉沒有推,說:「酒多了,還亂動。」程一路望著她笑,說:「我在家動,又不是在外動。」張曉玉有些羞澀地說:「盡胡說,酒多了。」說著將程一路的頭抱到了自己的胸前……

下半夜,程一路醒了過來。嘴裡乾渴,又不想打擾張曉玉,就一個人悄悄地起來,到客廳里喝了一口冷茶。然後坐在沙發上,這時他的大腦已經完全清醒了。不僅僅清醒了,甚至比不喝酒時還要清醒。酒精彷彿給大腦擦洗了一遍,腦子裡變得清亮空落了。他回憶起晚上喝酒的情形,想著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著白酒,就有些想笑。方良華送來的信封就放在茶几上,他再拆開看了看卡,心想:這方良華也夠膽大的,給他這個市委秘書長一送就是一萬,那麼,送其他人還不知多少?

這卡,程一路知道他是不能退回去的,這會讓方良華有想法。方良華有想法,就是桐山縣有想法。他更不能像紀律條例上說的上交到紀委,倘若他一個人交了,其餘人都不交,那他只能成為眾矢之的。槍打出頭鳥,你出了頭,把送上嘴的食吐了,而別人正在吃,你不挨打就不正常。

收下,當然也不可能。從在部隊里當上排長開始,程一路就給自己立了規矩,不接受任何人送的現金和禮卡。他的當了一輩子幹部的老父親,每回見到他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個。雖然煙酒一類的東西,他也收一些,但錢從來不收。外面很多人都知道程一路這個習慣。這樣想,方良華給他送卡,也是對他這個習慣的一種挑戰。

既不能收,又不能退,這卡像一塊燙人的紅薯,程一路把它使勁地扔到了一邊。方良華才幹了三年的桐山縣委書記,雖然出身官宦家庭,但是這個人身上的紈絝習氣還不算多。幹事也還踏實,任懷航十分欣賞,幾次在大會上直接表揚,說:作為一個地方一個縣的主要負責人,就要敢於創新,大膽跨越。我看桐山縣這幾年有起色,就是與我們用對了人有關,就是與主要負責人有關。王士達市長卻一直不太看得起方良華,有時在一些私下的場合,王士達宣揚:都是些幹部子弟,紈絝習氣害人。說桐山搞的都是花架子。王士達這樣說有理由,他自己是個典型的農民的兒子,考大學後一步步走到今天。而方良華,王士達的意思很明顯:靠的是他的老爺子。這話其實還針對著任懷航,任懷航的父親原來是省委的副書記。

程一路對於方方面面對方良華的議論,採取的方式是他到政府當秘書長後就一貫使用的方式,「姑妄聽之,聽而不言」。作為一個秘書長,他每天都能聽到各種各樣的傳聞和花里胡哨的消息,他只能聽,不能說;他畢竟是最貼近主要領導的人,也是知道上層秘密最多的人。雖然職務上他只是最後的一名市委常委,但是因為秘書長這個角色的特殊性,他基本上都是跟在主要領導身邊,不僅僅參加常委會,也參加書記辦公會。言多必失,而且現在能看到的現象,真真假假,誰都判斷不準。如其在判斷不準的情況下說話,不如不說。靜觀其變,勝過以動制靜。

南州在江南省的地位,除了省會,其實就是排在第一。經濟總量只是個一般性指標,現在衡量一個地方在省委心目中的位置,主要是看這個地方主要負責人的使用。南州前三任書記都升到省里去了,其中的兩個,一個現在到外省當省長,另一個到北京當了副部長。張敏釗是四年前換屆時到省里的,最近聽說又要升了,要當副書記。張敏釗對王士達有些不太感冒,外界傳聞張走時沒有向省委推薦王士達。程一路有一次想問問張敏釗,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王士達對程一路也好像有一些想法。只是程一路處處盡量注意,他就是再有想法,也是無處下手,只能是想法罷了。

程一路仍然口渴,就起身倒了杯水,一口氣咕了幾大口,身上暖和了。回到床上,他是睡不著的,不如繼續坐在沙發上。張曉玉睡覺很沉,而且是個一上床就能睡著的女人。她沒有什麼心計,當初媒人給他們倆介紹時就說張曉玉是個直心腸子的人,這一點程一路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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