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附骨之疽

第二天早上七點,一位高大的、文質彬彬的、戴金絲邊眼鏡的男人,來到一扇鋼灰色的大門前,刷了卡,推門而入。

「喲,水哥,您今天來得夠早的啊!」坐在門口的穿制服的人沖他打招呼。

「嗯,早啊,小劉。今天有什麼急活兒嗎?」他問道。

「可能有吧,我也沒問。昨兒晚上不是娟姐值夜班嗎?您問問她。」

被稱作水哥的男人點點頭,風馳電掣般地通過前台,轉了個彎,在儲物櫃里換了身藍白色的大褂,鎖好柜子,繼續向里走。

又轉過幾道彎,經過幾扇門,他都沒進去,而是徑直走向最里側的那扇大門口。

裡面有個女人趕緊幫他開了門,「水哥!」女人親切地招呼他,「謝謝您來這麼早。」

「不礙事的!」水哥笑笑,然後急切地走向他小小的金屬辦公檯,拿起杯子。

「您慢點兒,我給您沏好茶了,小心燙!」娟子微笑著,垂手而立。

「嗯嗯。」水哥往杯子里吹吹氣,「不燙,正好。」呷了一口,他說道:「行了,你家裡有事,趕緊走吧。」

「謝謝水哥幫我頂班。」娟子還在客氣著,「走之前,我得說一下,您來之前,他們送來一具屍體,您就幫我處理一下吧。」

「嗯,行,你走吧。」水哥一心品茶,沒動地方。

是的,這裡是停屍房,B市警察局的停屍房。水哥一面喝茶,一面抬起頭,瞅了瞅蓋著白被單的屍體,一眼便瞧出來,那下面蓋著的是一個女人的屍體。

「那好,我走了。水哥,就麻煩你了啊。」娟子準備離開,在門口處停了一下,又補上一句,「水哥你今天養眼了,姑娘挺漂亮的。」

水哥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死人有什麼好看的!」繼續喝著水。

水哥的名字里並沒有一個水字,只因他太愛喝水,喝水太多,而且經常只在停屍房裡喝那麼多水,別人才親切地送給他這個外號。其實私底下,他還有另一個不太雅觀的外號,叫作「傻大黑粗」。當然,這稱呼過於難聽,也只有隊長級以上的人物在揶揄他的時候,才敢這麼叫一下。

可什麼叫作傻大黑粗呢?

水哥經常替人加班,所謂經常,當然也不可能太多,因為法醫的工作實在很辛苦。但記錄顯示,他幫別人加班的次數是最多的,而且不計回報。同行給他送些禮物,他總是笑呵呵地說「哦,沒事,我都有,不要了」。實在推不過去,這才收下。水哥如此人品,被稱之為「傻」!

「大」就很好理解了——水哥的塊頭大,個子大,眼睛大,嘴巴大,甚至連鼻孔都很大,還好不是朝前翻著。這一點和時下常在媒體見到的某姐還是有所不同的。

「黑」也很好理解。他的膚色就是很黑,特別是在停屍房這個時常鋪蓋著白被單的世界裡,他顯得更黑。

最後是「粗」,這是唯一值得商榷的特點。的確,他的手很大,手指頭挺粗,不過幹活的時候常常粗中帶細,專業技能很強。可是他的手指頭還是具有標誌性的粗大。

於是,私底下警察們聊天的時候,常說他「傻大黑粗」。當然,見面的時候還是要畢恭畢敬叫一聲水哥的。

為什麼他那麼愛喝水呢?水哥自己有個解釋:「因為我以前抽煙很兇,總叫渴。」

「可你不是戒煙了嗎?」

「是啊!」傻乎乎的水哥沒轉過彎來,「警察局那麼大,停屍房又不讓抽煙,我每次出去抽煙,要花好長時間,不戒等什麼呢!」

「不是。」警察嘿嘿地樂,「我是說,戒煙了,為什麼還要總喝水?」

「……」水哥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大概喝水早就成了他的一種生活習慣了吧。

幾分鐘的工夫,水哥喝下了一杯熱茶,站起身,搓搓微微出汗的雙手,向停屍床走去。

被單之下果然躺著一具女屍,看起來很年輕,三十歲上下的模樣,面容姣好——至少從死人的角度來說,這就算很不錯了。不用多說,您也能想到他們平時見到的都是什麼樣子。

屍體平躺在床上——送到這裡自然都是這個模樣,身體左側有明顯的屍斑,自然是棄屍之後形成的。屍體呈輕度僵硬,看來死亡時間不久。水哥抄起娟子留下的驗屍表格,上面只記錄了一些最基本的項目。屍體溫度顯示,這女人死了有八九個小時。

女屍的衣服還沒有褪下,確實是自己上班之前被送來的,娟子幾乎來不及作什麼處理。

對於男人來說,脫女人的衣服沒準是件挺痛快的事兒,可是脫女屍的衣服,無論是不是男人,都有些痛苦。水哥對此習以為常,心裡還免不了泛起一絲漣漪:

唉,年紀輕輕的,怎麼就死了呢?

水哥為女屍脫鞋的時候,微微地愣了愣神。

他歪頭瞧瞧放在證物袋裡的衣服,翻過它的標籤來看了看:翠貝卡。姑且不說這牌子好不好,單看衣服的外形和質感,就知道是純粹的城市女裝或者叫作職業裝。可自己正在脫的鞋——一雙奶白色的陳舊平底鞋,和這樣的職業裝怎麼都有些不搭調。

細細再一觀察,女屍的腳踝處腫脹、泛青,似乎是扭傷過。這麼看的話,穿雙平底鞋出門,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仍然是不對勁啊。水哥將鞋舉在眼前,反覆端詳,發現鞋子里多少也有些塵土。這是怎麼回事?

他正看著,忽然被外面的來人給打斷了。

「喲喲!水哥,咋回事,想不到您還是個戀物癖啊!聞聞,香嗎?」進來的警察叫王昭,與水哥關係最好,因此說話也全不忌諱。

「你小子少扯淡!」水哥把鞋放下,「昨晚上又一宿沒睡吧,要不要來杯茶?」

「不用了,弄完這個,就可以回家睡覺了。」王昭大大咧咧地靠著停屍床一站,「怎麼,水哥你又來替班啦?門口的單子上寫著是娟子接的這具屍體,沒想到你在這兒。」

「嗯嗯。」水哥把女鞋也裝進證物袋,遞給王昭。

「幾點死的?怎麼死的?」寒暄過後,立馬進入正題。

「頸骨骨折,人為折斷,死亡時間估算在昨晚十點前後。」水哥翻過女屍脖頸,指了指,然後又放回去。

「嗯,自打去年的連環殺人案過去,B市可是好久沒出殺人犯啦!」王昭舉著證物袋看了一下,忽而也有些奇怪,「啊,這是什麼打扮?職業裝配牛筋底的平底鞋?」

「是啊,我剛才就在看這個,很不搭配,對吧?」

「嗯!」

「不過,這女人前兩天扭過腳,穿平底鞋也不新鮮。」

「是,但是穿這麼舊,又沒擦乾淨的鞋,就不對勁了。」

王昭同樣的感受也驗證了水哥的疑慮。當然,這是任何人都能分析出來的,不足為奇。

不遠的辦公檯上還有已經被打包的其他物品,看起來都是這女人隨身攜帶的。

「嗯?」王昭戴好手套,打開提包,從中取出一隻錢夾,「這還不是搶劫。」

「對!」水哥指指女人胳膊上和腿部的淤傷,似乎有些日子了,「這女人遭受過家庭暴力。」

家庭暴力升級後,演變為殺妻嗎?倒是有這個可能。王昭一邊想,一邊打開錢夾,隨後念念有詞:「身份證、現金、卡都在。這女人叫……叫……陳真佳子?!」

「陳真佳子?」水哥接過身份證,「哦,這麼奇怪的名字呀。」

「唉!不過有了證件,事情就好辦啦。上次二隊的人在河裡發現一具老人的屍體,不是他殺,就是淹死。啥證件也沒有,就一條游泳褲衩,找起來可費勁啦。

「水哥,還有什麼需要我知道的嗎?沒有的話,我就回去立案啦。」

「有,這女人被掰斷了脖子,乾淨利落。看看脖頸上的這一圈屍斑,像是人的手臂纏上去造成的。也就是說,你們遇到了一個懂行的人,不需要藉助器械就能空手殺人。」

好一會兒王昭都沒說話,他盤算著什麼樣的人具有如此實力,想了半天,只得出這人肯定受過訓練這一條結論,沒什麼幫助。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想說,這樣利落的殺人方式與通常的家庭暴力,有很大區別?」

水哥點點頭。

「好吧,我明白了。繼去年之後,咱們市又出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專業人士。」王昭半開玩笑地說,並沒有拿水哥的話太當回事。

水哥有些不滿意,可沒說什麼。憑藉隱約的直覺,他覺得這案子很蹊蹺,卻又說不清道不明的,只好把話咽回肚子里。辦案總歸是警察的事,和自己無關。

他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一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人會穿著一雙破鞋,被人掰斷脖子,橫死街頭?

「沒事的話,我就走了。」王昭拎著證物袋,剛要離開停屍房,就被堵了進來。

堵住他的,其實不是人,而是又一張安裝了滾輪的停屍床……

一個早上連續送來兩具屍體,這在B市是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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