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分身 四、裸身照

就像很久不曾合過眼似的,這一覺睡得特別香甜。早上9點多,我就被「雪糕」同學給舔醒了。

搖了搖腦袋,彷彿做了個美夢,我在沙發上直起身子,試圖回憶昨天的遭遇。

「你醒啦?喝奶嗎?」從門縫裡傳來簡心藍縹縹緲緲的聲音。

「不喝了。」我站起身,「我回家了。」

「急什麼呢?」簡心藍收拾已畢,估計剛洗完澡,還在對著鏡子吹頭髮。

我往前走了幾步,「別過來,」她沒好氣地說,「還沒化妝呢!」

女人的這個習慣我一直無法理解,長得又不難看,怎麼就不敢素顏見人呢?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就問:「你有相機嗎?」

「不許拍照!」她氣兒更大了!

「不是拍你,是你拍我。」

「為什麼?」

「為了讓我相信,你不是我虛構出來的幻覺。」

「咦?」她好奇地站起身,馬上又坐回去,「差點上當,等我化完妝的。」

好吧,我只好先去遛狗。再回來的時候,她也收拾好了。

「怎麼照?」她拿著相機。

我脫掉上衣:「在我後背寫點東西,然後把它拍下來。洗好照片,簽上你的名字。這樣我就知道,至少有一個名叫簡心藍的活生生的女人存在過,而不是我杜撰出來的人物。」

「真麻煩,寫點什麼呢?」

「隨便你啦。」

等我看到照片的時候,只好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左面的肩胛骨下歪歪扭扭地寫著:再來家裡玩吧,可以摸一摸嗎?簡心藍。

有時候,我覺得John比她可愛多了……

告別了她,我帶著狗狗打車回了家。給「雪糕」弄好早餐之後,我又趕緊往醫院趕。

簡心藍說得很對,除了她,我還需要找個人來說說自己的病情。而我挑選的,就是John。

我和田主任打了招呼,在醫護人員的指點下,來到院內的後花園。遠遠看見穿著病號服的John正在看書。書不太厚,包著白色的書皮,我也看不出那是什麼著作。他比之前更有精神了,臉上微微泛起些紅潤。他蹺著腿,坐在石凳上,悠然自得。

「你不會拿倒了吧?」我湊上前,笑呵呵地打招呼。

他聞聲抬起眼皮:「哦,我的朋友,你來了。坐吧。」

面前是兩個髒兮兮的石凳,我只好繼續站著。

「坐吧,」他說,「別讓我老是抬頭看你,脖子很累的。」他轉轉眼珠,咧了咧嘴,算是笑過了,「你氣色不大好,出什麼事了?為什麼還不坐下?你不肯坐下,那就拉我一把!」

他伸出左手,我卻有些猶豫。

「你為什麼總是那麼多疑?我是不會害你的。」他張開手,如孩子般的大笑起來,「瞧,我沒藏著刀片,什麼都沒有。我只是希望你幫個忙,在這坐了三個小時,我自己站不起來。」

我於是搭了把手,好不容易把他拽了起來,他在原地哆嗦來哆嗦去,左腿似乎很不舒服。

「你在看什麼書?」我很好奇。

「不是書,是我的畫冊。」

「你畫的?」

「剛畫的,不太滿意。」他把本子翻過來,於是我看到了這樣的畫面。

線條挺漂亮的,只是草稿線還沒有擦去,畫面有些臟:一隻手臂,抓住兩條繩索似的東西——一條很好辨認,另一條如同蛇。其中的含義,一時半會也弄不太懂。

最讓我驚訝的是,John說這畫是他剛畫的,可我在石桌上並沒發現繪筆和顏料。這是他自己畫的嗎?John對這幅畫作表示不太滿意,那麼到底是哪裡不滿呢?從構圖的角度來說,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協調的地方。

「你的幻覺又發作了吧?」John忽然開口,這可把我嚇了一跳,「哦,哦,讓我再猜猜,你大概是進入了幻覺的第二階段吧?」

「你怎麼知道?」我放下素描本,轉而凝視他。

「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嗎?」他憑空揮舞著兩手,像個偉人,有力而又獨斷,「是不是我說話太抽象了?」

「不,我試著在理解。」

「那好,」他右手忽忽悠悠,猛然攥了一把——當然,他手裡空無一物,「我抓住了什麼?不,什麼都沒有。所以我們就以為,自己的周圍是空空如也。後來有些聰明人弄明白了,我們生活在大氣之中。如果大氣是溶液,那我們就是其中的溶質。後來我們發現了太空,太空應該是空的吧?不,其實也不是那麼回事,其中遍布了粒子。倘若你的情況,可以通過粒子傳導給我,那麼我當然就能了解你的情況。請你轉過身去。」

John是否是無害的,誰也說不好。不過我對他的好奇超過了我對恐懼的擔憂,於是很聽話地轉過去。

「如果在你的面前去談論安全距離,那就有點班門弄斧啦。不過安全距離並不只有我們面對面的時候。你看,現在我站在你身後,一個比較合適的位置,你不會有什麼感覺。那現在呢?哦,現在你也還好,沒什麼反應。我在再近一點,瞧,用不著我完全貼上你,你的耳朵動了一下,你有反應。你能看見我嗎?不,眼睛是長在腦袋前面的。可你還是能感受到我,這很奇怪不是嗎?當然,我們能感受的距離很有限。行啦,不開玩笑啦,轉過來吧,我承認我了解你的情況,並不是因為粒子感應。」

「幹嗎對我說實話呢?」我越發好奇。

「因為裝瘋賣傻是矇騙不了你的,如果把你當傻子耍,以後你就不來看我了。吃虧的是我!」

「那你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哦,我能從你臉上看到的東西,比你想像得還要多很多。咱們坐下說吧,我累了……哦,太臟,那繼續站著說好了。呃,我大致能了解昨天發生了什麼,你有幻覺,這是你上次告訴我的。你的幻覺是在什麼時候發作的呢?這是一個問題,我想跟那個叫楊潔的女人有關係吧……哦哦哦,別那麼看我,醫院裡沒有秘密,你知道的!你都快要變成都市傳奇了,我的朋友。你在一天之內完成了兩個壯舉,救了一個女人,還制伏了我。像你這樣的傳奇人物,為什麼會在第二天來看我呢?哦,好吧,我就假裝以為你有一顆善良的心吧!你來看我,對我說你也有幻覺,這就更奇怪了。你是被派來治療我的嗎?不,你自稱不擅長精神類疾病,沒有人願意無緣無故承認自己的缺點,所以我認為這是真話。我相信你是真的存在幻覺,並且這個幻覺應該就出現在那天夜裡。你懷疑自己的幻覺是不是被我引發出來的,這就是你第一次接觸我的目的。你的幻覺有多久?或許時間並不短了,看看你今天的樣子,比那天還要糟糕,我就想是不是你的情況在惡化……」他說到這裡,忽然一陣劇烈的咳嗽。

「要不要喝口水?」我關切地問。

「不不,除非萬不得已,我不會喝水,他們老在水裡給我下藥!」他猛一陣搖頭。

「是嗎?為什麼我覺得,你把很多藥片都藏起來了。」

「嗯?」他警惕地瞧著我,眼珠滴溜溜亂轉,「為什麼這麼說?」

「你從沒想過嗎?John!兩年了,如果你把每片葯都吃下去,」我提醒他,「恐怕你現在連一句整話都不會說了!既然你的邏輯能力這麼好,那就意味著你根本沒怎麼吃藥!」

「你!你是他們派來的?」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了,他突然朝我撲過來,一把抓住我,靠在我身上。

遠處監視的醫護人員看到,馬上向這邊趕來。可是就在他們趕來之前,我把他推開了。

「沒事沒事,」他朝著醫護人員嬉皮笑臉,然後壓低了聲音對我說,「你是我的真朋友,我相信你。我剛才在你的襯衫口袋裡,塞了一個小紙袋,裡面裝著他們開的葯,你去化驗化驗,看看他們讓我吃的都是些什麼玩意。」

我一驚,這傢伙,真的有病嗎?

我剋制著自己,不去摸向衣兜,以免那邊的醫護人員,瞧出什麼端倪來。

我跟著他,朝遠處走了幾步,他繼續說:「你肯於把自己的幻覺告訴我,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你知道我不可能把消息透漏出去,這醫院就是一座無形的牢房,關押著我。你知道我逃不出去,即使我出去,就憑自己現在這副樣子,也難以生存下去。就算我能活下去,誰又會相信我這個瘋子的話呢?因此,你特別放心。對嗎?」

John的洞察力遠在我之上,被他看穿這點,反而讓我更加冷靜下來。逐漸地,我意識到他是個全才,他對天文地理、物理化學、特別是在觀察他人等方面,能力卓越。他應該讀過許多書,又擅長繪畫——要知道,讓我畫好一隻豬,都難比登天。而John不需要我的回答,只要看看錶情,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好吧,」他說,「你不否認,那就對了。你沒有治好我的信心,但你願意幫助我,這也是出於你的好心。當然,同時也便於利用我。本質上,我和你是同一種人,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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