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蓮的名字一出現在媒體上,便有許多人認為他的新作品問世了。然而2009月9月上旬的這次報道則不同,用了這樣的標題——「年輕的偵探小說家艾蓮失蹤?」報道一經推出,立刻引發了讀者群的一片嘩然。
關於艾蓮的下落,各種傳言不脛而走。以下三種是最具有代表性的。
1.艾蓮已死。
少數讀者認為,艾蓮已經死了。鑒於其在過往作品中所展現出的看破紅塵的態度,假如他認為在後續的作品中無法反應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抑或生活不再具有明確意義,選擇自殺,也是有可能的。有些曾與艾蓮有一面之緣的讀者認為,即使是在閑談中,艾蓮表現出的厭世情節,也是不言而喻的。
有趣的是,這種備受抨擊的言論,卻最接近事實的真相。
2.艾蓮棄筆。
第二種言論為最多的讀者所支持。儘管他們分為兩派,一派認為艾蓮江郎才盡,已經厭倦了寫作;另一種認為,艾蓮為了突破自己的極限,刻意休息幾年,厚積薄發。不論怎麼說,艾蓮在日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放棄了個人創作。
至於他去了哪兒?又在做些什麼?更是眾說紛紜。
3.艾蓮在玩遊戲。
還有一些讀者認為,作為一名成功的偵探小說作家,與讀者開開玩笑,是可以理解的。就像橫溝正史筆下的金田一耕助那樣,艾蓮也希望自己的下落不為人知。也有一種可能,過段時間,他也許會放出一些線索,讓細心的讀者搜尋自己的下落。
毫無疑問,這種可能是最具有炒作嫌疑的。
艾蓮的失蹤先放在一邊不談,麥濤的生活卻是經受了許多騷擾,這讓他苦不堪言。許多親近的讀者都知道,麥濤是最接近艾蓮的人,這就讓他成為了讀者圈裡的「通緝犯」,共計13名核心讀者,對他進行了連續三次的「審訊」。可麥濤只是咬緊牙關,一問三不知。
最終,核心讀者團放棄了,他們認為麥濤也許真的不知情,艾蓮的下落重新歸屬於失蹤。
然而麥濤在第一次受審時,就有意無意地說了實話:「我不清楚,你們關注最近的媒體報道吧。」
如此晦澀的提示,確實讓人難以理解。
在艾蓮失蹤,媒體為之狂熱的時期里,也曾傳出天堂苑連環兇殺案告破,主犯之一的趙漢卿受審判的消息。
可即使最善於捕風捉影的讀者,也難以將這兩條新聞聯繫在一起,趙漢卿一案中,絲毫未曾提及艾蓮的名字。
有些秘密,只存在於麥濤的心中,他連安心都不曾告訴——艾蓮的自殺,讓他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
這進退維谷的境地,涉及財產的繼承,更涉及正義與法律的平衡,讓麥濤在短時間內掉了不少頭髮,人也消瘦下來。
這境地引發了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後果:9月下旬,麥濤向劉隊長提出辭職。
不到30歲的人,提出辭職,聽上去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可作為犯罪心理師這樣編外的諮詢人員,他的去和留完全要看自己的意願。麥濤沒有給出像樣的理由,只說自己太累了。劉罡明隊長,也找不出反對的理由,默然同意了。
麥濤的退休,讓安心很欣慰。兩人一起去看房子,相中了城東的一間複式,很適合小兩口居住。
交付了幾十萬的首付之後,麥濤開始忙碌著裝修。大概是因為監工採買的疲勞,他變得少言寡語。
而真正讓安心感到擔心的是,沉默的麥濤有時候行蹤詭秘。
按照麥濤過去的性格,無論去做什麼,只要情況允許,都會向女友彙報。
「今天你老爸安排飯局啦。」
「晚上我得出去辦案啦,你好好睡覺。」
總之,麥濤的報告無處不在,安心的同事都稱讚他會是一位前所未有的好老公。
然而從9月下旬開始,雖然麥濤仍舊打電話道晚安,卻從未告知自己身處何地。
安心只能從手機里聽出,那是一處很安靜的地方。
為此,安心的媽媽勸說道:「人,總有些自己的秘密,何況男人。你多給他留一些空間吧!再說,他的好朋友艾蓮不是失蹤了嗎?他也需要放鬆一段時間來調整自己。」
不管怎麼說,房子的裝修進度雖然慢些,可還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麥濤與安心的婚姻大事,也慢慢地有了著落。
差不多到了9月底,無論是艾蓮的消息還是趙漢卿的報道,都從媒體上淡漠了,取而代之的是關於60年大慶鋪天蓋地的新聞。
艾蓮的下落,就這樣從讀者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到了11月上旬的某一天下午,麥濤結束了兩節課程,走到校外的小吃店,準備弄點吃的。他接到了一個電話。
「院里進了美國的新儀器,我們決定在艾先生身上使用,您要不要過來看看?」這是一名醫生打來的電話。
「好的。」麥濤掛上了電話,連飯也顧不上吃,開車趕往城郊。
等他趕到時,天色已晚,這些天的晚上,已經有了涼涼的秋意,只穿一件襯衫,下車的時候,麥濤打了個噴嚏。
他站在海岸精神病康復中心的大門口,遠遠望見一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迎了出來。
「麥先生,您來了,快進來吧。」那中年醫生招呼著。
「哦,陳醫師,您好!」麥濤緊走幾步,「艾大哥的情況怎麼樣,有進步了嗎?」
「還是老樣子啊。」陳醫師又補充了一句,「身體恢複得挺好,意識反應還不大。」
海岸康復中心,並不是真的靠著海,B市是純粹的內陸城市,四周也沒有海,起這樣的名字大約是為了給人營造一種安靜、祥和的錯覺。
麥濤隨著陳醫師,一路走上小土坡。土坡上面,坐落著康復中心的住院樓。
從某種意義上說,海岸康復中心,更像是一家療養院。鑒於諸多精神病院不大好的口碑,某位有錢的資本家看準了這片大好市場,花重金營造了這個中心。
這裡比鄰市郊,空氣好、環境好,沒有外界的喧擾,實在像是世外桃源。來這裡住的,多是有錢人家的親屬。當然,入住此地的費用,可是異常高昂!
住院處的一樓,很能體會出這家療養院的豪華,金碧輝煌且四處放滿了綠色植物,初來乍到的人,還以為自己是錯進了植物園。
樓梯之上,一個穿著藍色制服的精壯小夥子正推著輪椅。
輪椅上坐著的男人,正是艾蓮。
他的頭髮幾乎全白了,歪著腦袋,無力睜開的眼皮下,眼仁好像是不新鮮的凝固了的藍莓果子,低低地空洞地注視著地面;他的嘴角斜向下耷拉著;他的一隻手搭在扶手上,另一隻手毫無生氣地垂在一邊,整個人,像一尊石像般紋絲不動;只有口水從歪著的嘴角里時不時流出,身後的小夥子給他擦拭著。
麥濤嘆了口氣——這就是艾蓮給他出的難題!
8月底的那一夜,艾蓮承認了自己的作案事實,隨後從自家陽台上一躍而下。
也許對於他來說,寧願死,也不願意承認失敗。
然而,他卻沒有死。
麥濤發瘋似的衝到樓下,探了探脈搏,還有微弱的跳動。環顧四周,沒有人出來查看,也許人們早就習慣了半年來汽車警報器的尖叫,所以對墜樓的這一聲砰然巨響也沒當回事。
不敢遲疑,麥濤把艾蓮抱上車子,也顧不上自己的莽撞舉動會不會造成更多的骨折,就把他送到了醫院。
緊急搶救自不必說,幾天下來,艾蓮脫離了危險,卻被醫院無情地宣告,他成為了植物人。
直到這一刻,麥濤才恍然大悟,自己跌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
假如艾蓮死了,當然,他並不希望事實真的如此,可假如艾蓮死了,那麼麥濤也就沒了後顧之憂。的確,艾蓮留下來的財產數目巨大,很有誘惑力;不過依照麥濤的性格,他倒是更有可能對警方說出實情。
承認艾蓮就是兇手,這就意味著可以讓趙漢卿免受冤獄之災,當然,艾蓮的遺產也會被公家沒收。
可是現在的局面更加複雜,艾蓮沒有死,他成了植物人。為了維持他的生命,需要大量的金錢。這些錢,麥濤自己是拿不出來的,不得已,必須動用艾蓮的財產。而這樣一來,向警方報告事實,就等於宣判了艾蓮死刑。所以,麥濤不能這麼做。可隱瞞了事實,趙漢卿的冤枉也就無處申訴,他面臨著牢獄之災。
什麼是正義,什麼又是法律?麥濤糊塗了,他發現自己空有一個學者的頭銜和滿腹的知識,卻在這兩個問題上毫無用武之地。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無助,承認趙漢卿也應該為自己幾年前冤枉鍾穎付出代價。可這代價,與一連四條人命,似乎又是不等價的。
思前想後,麥濤意識到了最悲哀的問題——他不是警察,因此也無法按規章制度辦事,他是個犯罪心理師,換句話說,他等於什麼都不是。他更應該是艾蓮的朋友,是安心的老公,是劉隊長